巫瑶沉默下来，重羽便觉得不安，他握紧她的手，只觉得那手有些凉，便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带着温热的外衣劈头盖脸落下来，巫瑶更加沉默了。
“你冷不冷，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们换个问题吧？”他有些紧张，摸着她的手轻声问。
“你……”巫瑶一时无言，但看着他这幅样子，狠话又说不出口，他有什么错呢，他什么都没做错啊。
“你别不说话，你不说话，我不知道你是喜是悲，你要是不喜欢听这些我以后都不说了。”
巫瑶实在受不了，伸手将外袍扯下：“重羽，你不用这么……这么好脾气……”她如同泄了气的河豚一般。
“那些折磨若能令你产生求死的念头，一定是很难熬的岁月，可你却反过来惧怕我因这些遭遇而吓到，你心中不怨恨吗？你不想报仇吗？”
她生活在妖市，幽都山脚下，那是鱼龙混杂，快意恩仇的地方，她接的单子也都是些报仇的、嫉妒的、陷害的，诸如此类，欲望和人心的丑恶在见不得光的地下肆意放纵，没有人会去指责这些欲望和丑恶，大家都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反而是重羽这样受过折辱却仍旧愿意善待他人的，巫瑶活了许多年也没见过。
那些阴暗的东西落在他身上就像被吞没了一般，连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吗？
重羽被她问的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又带着些许委屈：“可我……不知道该向谁报仇，我已经在仇恨中度过了很难过的日子，不想以后还把自己困在牢笼里了。”
巫瑶忽然哑然了：“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想就好了。”那她就没有吃饭的营生咯。
“你问了我许多问题，那我现在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巫瑶抬头：“你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
兔子不知何时又窜回来了，躲在重羽脚边，吃着地上的花瓣。
“我叫巫瑶。”她抓起他的手，在手心写下这两个字。
重羽口中呢喃，片刻，他笑道：“你们鱼精的名字真好听。”
巫瑶：“……”谢谢你啊。
……
第二天上午，巫瑶被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她顺着门缝往外看，瞧见莲心带着几个小厮往一楼的一间屋子搬着什么，重羽站在一旁监工。
这是在做什么？修房子吗？
等他们收拾的差不多了，人都走了，巫瑶才从二楼出来，那间屋子原本空置着，用来堆放杂物的，如今里面被收拾成了厨房，锅碗瓢盆，炉灶刀具一应俱全。
重羽正挨个摸过去熟悉摆设，巫瑶靠在门框上：“怎么，还真打算给我做饭了？”
重羽回过神，朝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过我很久很久没做过了，得熟悉一下。”
“好啊，我期待着呢。”
“我还让莲心留下了一些木材，可以给兔子在门口做个窝。”
巫瑶见门口摆着一些裁好的木板。
“行。”
吃过午饭，两个人凑在后院门口，琢磨怎么做兔子窝。
“你做过吗？”
重羽摇摇头。
“我也没有。”
“试试嘛。”重羽捡起一块木板，一手持着锯子，看得巫瑶心惊胆战。
“我来吧我来吧。”她夺过锯子，寻思着应该做个方方正正的，糊弄糊弄，差不多得了，反正这兔子整天散养。
重羽给她扇风，巫瑶哼哧哼哧锯木板，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个木盒子，看着还算顺眼。
“是不是缺个垫子？”
重羽点点头：“我去取。”
他兴高采烈起身，没注意到方向，直愣愣撞在门框上，巫瑶噗嗤一声，重羽有些尴尬的笑笑。
胖兔子趴在她身旁，巫瑶摸着兔子，轻声道：“看见没，他对你这么好，往后可不要欺负他了。”
兔子扭了扭屁股。
夜里风凉，巫瑶盖着重羽的披风躺在碧玉桑上晒月光，她腰间的红绸腰带垂下去，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重羽不知道在厨房捣鼓些什么。
她舒服到想哼歌，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缥缈却声嘶力竭的兔子叫，兔子，院里的兔子能叫那么大声吗？
不能！
巫瑶猛的坐起身，回头见黑兔子躺在窝里睡着，她看了眼厨房，忙往后院河边跑去。
在花丛中四处张望，瞧见了妖市的兔子精。
“你可算出来了，我嗓子都要叫哑了！”兔子精坐在草地里哀嚎。
“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紫苏让你来的，为什么没进去找我？”
兔子精苦着脸：“瑶瑶姐，你这可抬举我了，你这地方的结界堪比幽都山啊，我哪进的去啊。”
巫瑶一拍脑袋：“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她回过头，身后的竹园子静静摆在那，丝毫看不出周遭被布了结界。
“这结界可真是有点东西，你是怎么进去的？我一碰那个结界就被电，你来看！”兔子精一蹦一跳到离偏门十几米的位置，一伸手，指尖延伸出蓝色的闪电，将他的毛爪子电了个焦黑。
那蓝色的闪电向四周延伸，恍惚间能看到巨大的半圆形结界。这不是九寰山的护山大阵，是专为竹园设下的，以天雷为引，四方设眼，将竹园整个围住。
巫瑶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了，但她体质特殊，也许是老天眷顾，天生就能无视这些大大小小的结界幻象，没想到竟叫兔子精遭了罪。
“晏紫苏叫我来告诉你，她托人查到一些你或许会想要的消息，都写在这里面了，我可是赶了一天的路才过来的呢！”
巫瑶接过绢布：“辛苦你了，九寰山最近查的很严，你一路过来没遇到其他人吧？”
“没有人发现，放心吧！”
“你若是不着急，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兔子精摆摆手：“不了不了，我是顺路过来的，我二姨奶奶又成亲了，我得赶去喝喜酒呢！”
“那……祝你二姨奶奶四婚快乐，外面不太平，你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知道了，我走啦！瑶瑶姐下次带好吃的来妖市找我喝酒啊！”
兔子精背着包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巫瑶回过身，看着手里的绢布，是紫苏那烂到爆的字。
“近日联络了以前的师兄，得到一个消息，多年前青丘大公主的孩子成年，被送回奚容氏时，有传言那孩子是公主与妖族珠胎暗结生下的野种，后被青丘压制住了流言蜚语，奚容氏也未曾表态。”
巫瑶苦大仇深，这奚容氏与青丘间的关系怎么这么复杂啊，奚容氏有三个公子两个女姬，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贸然去打听，若是触犯了什么禁忌，岂不自爆身份。
还有这一直被她忽视的结界……旁人若是与她有肌肤相亲时，也可无视结界法术，重羽知道这里有结界在束缚他吗？那日他提出要去河边散步，难道是故意为之？
巫瑶想这些问题想的头疼，一路回到小院，抬头见重羽站在树下，怀里抱着兔子，冷风吹在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分明冻得有些发抖。
“你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重羽瞬间抬头，眼中仿似有了光亮，他上前两步，难掩急迫：“你去哪了？”
“我去河边走走，怎么了？”巫瑶顺手逗了逗他怀里的兔子，起身欲走，却被他抓住衣袖。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他低垂着头，语气有些飘忽。
巫瑶眨眨眼，歪头瞧他，分明眼尾有些许殷红，还说没什么。她凑近瞧他的眼睛，许是呼吸相撞，重羽一时僵硬，不敢动弹。
那眼睛透澈澄亮，若是有神，不知该是何等的风姿绰约，一颦一笑之间怕是要迷的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觉得我一去不回了？”巫瑶问他。
重羽没说话，只带着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她说：“你下次出去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找不到你，我找遍了整座园子也找不到你。”
“那你为何不出去寻我？”巫瑶看着他问。
他愣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
“你知道这里有结界，你出不去。”
巫瑶的声音冷静又平稳，倒无端添了几分质问的感觉，重羽顿时慌乱起来，他悄悄松开了抓着衣袖的手道：“对不起……”
“奚容重羽，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巫瑶上前一步，他吓得将兔子丢了，面上惊慌。
“巫瑶……”
巫瑶忽然笑出声来，甩开他的手：“逗你玩的，你不说才正常，我与你萍水相逢，并无多少交情，刚才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她自顾自的回了房间，重羽愣在原地许久。
夜里又下了大雨，这些天九寰山的天气阴晴不定，整个大荒各地都异象频发，听说万年积雪的昆仑雪林前些日子竟凭空冒出个温泉来，吓得弟子连夜搬离，唯恐降下天灾。
雨势很大，将巫瑶吵醒，她起身关窗，却见自己门外立着个黑漆漆的身影，顿时不毛而栗。
怎么回事，遇见同行了？
巫瑶眯着眼睛瞧了几眼，伸手拔出靴底的刀，悄悄走进门边，猛的一拉开，刀子离重羽的眼睛只隔了一指。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重羽抬头看她，眼眶红红，竹屋天窗的雨水将他半边身子都打湿了。
巫瑶将他拉进屋里，点了烛火，拿了条干净的毛巾，一股脑糊在他头上蹂躏。
顺毛被她揉成了炸毛，重羽惊愕的望着她，活像个路边的小乞丐。
巫瑶蹲在他身前：“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我门口站着干什么？”
重羽低下头：“我……我觉得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