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想去到水底，那最幽暗的地方，于是，那轻飘飘如浮萍般的光点突然逐渐增重，随重量的增加而缓慢往下方坠去。

    水很深，一时半会儿探不到底。光点边下坠，边不断扩张，金色的光芒覆盖越来越大，照亮了附近一大片水域。

    这是一条死寂地流淌着的地下河，除了那团金光之外，别的地方都是一团黑色混沌。

    河里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痕迹，就连水里常见的灰尘和沙砾都不存在，甚至就本身河水的流淌都是极为缓慢的、难以觉察的，流动的水却给人一种更古不变的凝滞感。

    过了不知多久，光点终于坠底，赫利俄斯得以窥见河道的模样——底部是光华而又崎岖的岩石，岩石之上是黑黢黢的看不见尽头的水，岩石的蔓延方向是看不清的黑暗。

    这里太静了，静到让人以为连声音这种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光点在原地停滞了一会，而井外的赫利俄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聚精会神，感受着这滩水里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水波流动。

    半晌后，水中的光点再次有了动作，它将自己的身体压缩到最小，轻到像一粒尘埃，这才感受到了水流方向，开始随之漂游。

    光点体积大些的时候，赫利俄斯总觉得这地下河河水流动的速度过慢，可一将光点缩小至尘埃大小，他立刻就感受到了环绕在光点四周的湍急水流。这水流不仅急，方向还乱，带着光点在河水里胡乱冲撞悬游。

    他刻意没有控制，任光点随波逐流，与此同时，他放了更多的注意力在经过的每一段河道上，然而，光点飘过每一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死寂。

    赫利俄斯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在阿尔卑斯山脉之巅的巨大山洞里，生活着神国唯一一条银龙德雷克。德雷克生性暴躁且占有欲高，且领.地意识极强，任何企图通过它的洞口进入它幽暗的生灵都会被它赶出去，并且承受激怒德雷克的可怖后果。

    若此地雨师是龙形，且同德雷克有着相似的习性的话，他在落入水中的第一刻就应该被雨师察觉到，然后毫不留情地出手将他这不告而来的不速之客赶出去，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任他大大咧咧地在自己的领｜地察看晃悠。

    或许雨师的秉性与自己的熟识的银龙并不相同，它可能并不在意入侵者，或者不在意被入侵的这块领地？又或者，雨师根本不存在于这里？赫利俄斯边探寻，边分心思考，主要是这河道里各处的景致都太千篇一律了，没有任何值得提起注意的地方。

    光点继续随波逐流，在暗河里徜徉，直到正上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等等，歌声？

    光点猛地停住，随后飞快地游回到最初听见歌声的位置，停在原地。

    赫利俄斯仔细听了一会，虽说听不清音调，也听不清歌的内容，但此刻确实有歌声——这是他自进入深井以来听见的第一个声响。

    光点停留片刻，马上扩大了好几倍，鼓足劲直直冲上方而去。

    它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抵达幽暗之地，那歌声清晰了些。

    得到鼓舞，它继续往上冲，向上的水道越来越窄，直至一个约两尺长的圆形开口，它毫不犹豫地穿过开口，来到了一片水塘。

    水塘不深，粗略估计，从铺满沙砾和鹅卵石的水底到水面是两丈左右的距离。其实在塘底已经可以清楚听到水边的声音了，但光点在底部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向上游，最终停在了离水面一尺左右距离的位置。

    赫利俄斯闭目，侧耳倾听水边的声音。

    是孩童嘹亮但稚嫩的、吐字不清的歌声。

    “小…民求雨，汪…民得几。

    神灵慈…贝，次…雨石…地。

    生灵伙…救，雨住水干。

    风挑…雨顺，锅…泰明安。”

    孩子们唱了一遍又一遍，赫利俄斯听着，总觉得这歌很是熟悉，但具体在哪儿听过，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赫利俄斯久违地睁开了双眼，看身边的花红。她眼睛瞪得溜圆，嘴鼓鼓的，专注地往他们四周扫射视线，一副警惕至极的模样。

    她这么紧张替他放风，他既觉得安心，又觉得她真是可爱至极。

    “花红。”他喊她的名字。

    “什么？！”花红紧张抬头看他，突然在一片安静中被喊一下名字，她还是很慌的，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赫利俄斯见她这种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翘了下嘴角，不过一想起还有正事，他马上就正色，收敛了笑意。

    他伸手在她眉间点了一下，与她共享他的听觉。

    花红下意识后仰了些，随后脸上五官都呆住了，因为她听到了不属于这里的声音，那响亮的童声。

    “你听听这个歌声，是不是很耳熟？我们一起听过？”赫利俄斯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在她听了一会之后才慢悠悠出声问花红。

    “是熟悉……”她附和，垂眸回忆。

    很快，她恍然大悟，有些兴奋地对赫利俄斯说：“是雩祀！昨天下午，仪式最开始的时候，巫祝不是领着来祠堂的所有人念了求雨的祷词吗？这应该是用村里的儿歌来唱的祷词，吧？”

    说到后面，花红有点不确定了，声音变低，用眼神寻求赫利俄斯的肯定。

    “是。”赫利俄斯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们之前是念，现在他们是唱，所以我刚才没听出来。”

    他顿了片刻，“可昨晚不是才下过雨吗？为什么今天还做仪式？”

    花红摇头，她也不清楚，“我没有听说过附近有哪个村子今天做法事啊……”

    “会不会只是你不知道？”他反问。

    “不会。”她立刻反驳，“这种大的法事，不管哪个村子办，别的村里的人都知道的，这个瞒不了，也没必要瞒。”

    他们迷茫地对视了一会。

    赫利俄斯想了想，闭眼，视线回到那片水塘里。

    光点停留的位置离水面近，透过光线折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岸边的模样，他盯了一圈，才重新睁眼。

    他问：“这附近有哪个地方是有水塘的？水塘边应该长了些红色的花？”

    “村里附近的山脚下？”花红想了会才不确定地回答，“树林里好像是有那么个塘子来着……”

    “要不要去看看？”赫利俄斯这提议尚未说出来，就被门口传来的丁零当啷的钥匙声打断了。

    花红和赫利俄斯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朝对方说：“快走！”

    下一瞬，他们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祠堂里，天井再次恢复了没有人气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