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堂很少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向，颜初黛估计他要单独和自己说话，而其他人大概是也心中有数，所以没有异议。
大家在停车场各自分开，颜初黛坐上了颜雪堂的奥迪，颜雪堂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先把手伸到副驾，摸了摸她的头。
颜初黛已经很久没有被父亲摸头了，一瞬间，好像自己又变回了小孩子，她的眼眶莫名地有点酸涩。
颜雪堂开了口，声音温和：“爸爸很高兴，他是个好孩子，家世也不错。其实以前，我对江老师的印象也很好，不过那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拐走我的女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颜初黛的情绪已经失控，她自认不是个爱哭的人，此刻泪水却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她用手背挡了一下，慢慢止住了眼泪。
颜雪堂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力道轻柔地拍了几下：“你妈妈……也会高兴的，她有一次开完家长会跟我说过，江老师虽然年轻，但是很有能力。
“小宝，爸爸就是有点舍不得你，怎么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要嫁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慨，颜初黛心里狠狠酸了一下，甚至突然产生一股冲动，想说她不结婚了，但是脑海中闪过江朔成的脸，她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
晚上十点多，颜雪堂把她送回租住的公寓，许悦大概在忙，没有出来打招呼，颜初黛洗漱以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母亲钟陶的脸。
钟陶去世时，她的感受其实没有那么深，可能是因为从她确诊就有心理准备。后来慢慢适应了，再加上学业繁忙，连想到她的次数都很少，或许潜意识也在控制自己不多想，免得再一次痛苦。
而今天想起母亲，不完全是因为颜雪堂的话，她自己本身也在想，应该告诉母亲结婚的事，又转而想到是否应该让江朔成一起去，但是见家长和去墓地看过世的亲人似乎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事。
如果要问他，这个点发消息过去也太晚了。
她又想到了刚才和他父母的见面，其实今天的气氛比她预想的轻松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也许是时间太晚，她的思维有些混乱，最后抵不住困意袭来，慢慢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早上，颜初黛起床以后，和许悦一起吃了早饭，然后措了一下辞，给江朔成发过去一条消息：
【我打算去一趟墓园看我妈妈，您要一起么？】
大概等了几分钟的时间，江朔成回复：【什么时候？】
颜初黛知道邀约别人的规矩，没有当天临时约的：【明天上午可以吗？】
他很快回复：【可以】
没过多久，他又发来了一条消息：【不用对我那么生分，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颜初黛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他们不是正常恋爱，两个人半生不熟，她的确掌握不好分寸，不过她没想到，他会发来这么……温柔的一句话。
她知道他不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不过她也明白，这么说只是因为责任感，但是她觉得已经足够。
其实这份责任感，也是因为她的隐瞒才造成的，对她而言就像是偷来的幸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
……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颜初黛咬了咬嘴唇，打字回复：【好的，谢谢你。】
江朔成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明天我来接你，墓园地址在哪里？】
颜初黛回想了一下前几次去的经验：【在南山郊区，名字叫平安墓园，市区开车过去大概要一个半小时。】
南山郊区是陵市的边缘地区之一，山地比较多，不过没有高山。
发完这条消息，江朔成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正在地图软件上搜索地址。
之后他回复：【最好避开早高峰，九点来接你可以么？】
颜初黛知道明天是工作日，回答：【可以的。】
他很快又问：【要带供品么？】
颜初黛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思考了一下，回复：【明天在路上现买吧，我知道附近的白事店。】
——
中午，颜初黛照例和许悦一起吃饭，两个人都点了外卖，但是没有订同一家店，许悦点的是西式快餐，颜初黛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养生餐厅点了一份粥。
这家的粥浓稠清香，味道还不错，颜初黛小口小口地抿着，想到自己瞒着他的事，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忍不住问了许悦的看法。
许悦想了想，回答：“首先，喝醉以后的事没那么容易想起来，也许他永远也想不起来呢。
“第二，按照你说的，那天你只是亲了他，后面的这样那样全是他主动，那你的问题也不算很大。亲一下而已，你又没按着他的手让他碰你，只能说他自己不经撩，连这点诱惑都受不住。”
但他当时是醉酒状态，而她是在乘人之危。
许悦的话也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颜初黛听完感觉脑子里更乱了。
许悦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好啦，别想了，你没听过那个说法吗，没必要担心还没发生的事，而且它们有很大的可能性根本就不会发生。”
颜初黛听过，但不是很相信，不过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强行压下了心里的念头。
——
第二天早上，颜初黛等在小区门口时，有片刻的愣神，最近他好像总是来接她，去和顾凡吃饭，见家长，还有今天去墓园。
江朔成来得很快，颜初黛坐上车，发现他今天穿的是深灰色，她今天穿的也是灰色的呢子大衣，不过颜色不是特别深，乍看起来和他还有点像情侣装。
其实她本来打算穿黑色，但是想到今天是要说结婚的事，不需要这么严肃的氛围，所以又换了一件。
意识到自己像情窦初开的新人一样在思考情侣装，她回过了神，看到他的手机放在座位中间的扶手箱里，屏幕上已经是导航的界面。
而江朔成也注意到了两个人的衣服，他的心头泛起一丝隐秘的甜意，尽管知道只是巧合。
颜初黛想到供品的事，先给他指路了附近的一家白事店，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开到尽头再右转。
江朔成把车开了过去，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两个人走进了店里。
店面狭小逼仄，货品摆放得很拥挤，既有寿衣、挽账之类，也有祭拜用的纸钱、香烛、水果、酒等等，杂而不乱，店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头，正在看电视。
颜初黛按照之前想好的挑了一束白菊花，又选了一些水果和糕点，她买东西比较迅速，很少会犹豫不决。
其间江朔成没有插手，只在她选完东西以后帮她拿了一下。
结账时，她正要掏钱包，被江朔成阻止：“我来付吧。”
颜初黛还想推辞，他已经拿出钱包，取出现金递给了店主老头，而老头眯着眼睛笑了笑：“小年轻感情真好咧。”
颜初黛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感觉脸有点发烫。
两个人重新坐上车，开了近两个小时来到平安墓园，墓园外整条街都是殡葬品店，里面面积非常大，自带停车场，地势起伏，至少有三四座山。因为种植了很多不同种类的花木，风景宜人，冲淡了本该凄冷的气氛，显得更像一个公园。
下车以后，颜初黛带着江朔成登上了其中一座山，山上铺着石板路，到处都是一排排的墓碑，乍一看都差不多，不过她认得路，准确地找到了钟陶的那块。
她把那束白菊和水果、糕点放到墓前，墓碑上贴着钟陶的黑白照，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她长得和颜初黛并不像，比起颜初黛的甜美，她的五官要明艳大气一些。
颜初黛动了动嘴唇，望着照片开口：“妈妈，我……要结婚了，对方是江老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她想起以前的很多次，钟陶开完家长会回来，和她讨论每个老师的教学风格，不知不觉就讨论到哪些老师长得好看、哪些还没结婚的问题，钟陶的性格其实是比较风趣的，和她、和颜雪堂都不同。
可是那种场景，永远不会再有了。
她忽然有点难过，但是不想哭，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缺了一块。
“我们……”她想继续，但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选择快刀斩乱麻，“我们快领证了，刚确定没多久，想着来告诉你。”
她自己也感觉这些话干巴巴的，不过她的话一直都不多，他们的关系中又有很多不能说的部分，她觉得说这些也够了。
她说话时，江朔成一直站在她旁边，静静地望着墓碑。
她说完以后他开了口，只说了一句话：“阿姨，我对这段关系很认真，请您放心。”
他的语气一向都不轻浮，不过这句话的语气比往常沉一些，显得更加严肃，颜初黛感觉心脏被轻轻拨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高三的某一天中午午休，江朔成在教室里巡视时，单独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成长得非常好。”
那句话也让她印象深刻过。
说起来很幸运，高二文理分科以后，江朔成还是她的老师，虽然不再是班主任。
……
颜初黛过年前才和颜雪堂一起来看过钟陶，所以没有太多话要说，安静了一会儿，她最后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我很好，爸爸也很好……妈妈，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