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时机

    没有人能记载全部的历史。

    纯粹呈现的历史脉络,星光与秘密共存。

    风电城的铸剑世家里出了个书生。这书生对于铸剑之术是一窍不通,只好找了个闲官,游览四方。

    他整日里倒腾倒腾这个,折腾折腾那个,某日还真让他碰上了个机缘。

    岁音三十年,长公主库舍女·柳儿正为兴文行章运动引发的一连串琐事感到愁闷,他立即自荐上门,扬言称能寻到《玉山遗书》。

    长公主将信将疑,却也调自己的花戒私兵助力于他。

    《玉山遗书》是库舍女一族的祖先避乱修隐时所著。

    其人分属能人异士之列,发明了阴阳天仪、测算天道,可以呼风唤雨,前知三千年后知三千载,推尽无穷演变,为明算科的发展指明方向。

    最重要的是,《玉山遗书》把细致的观察与精致的推理相结合,暗含了传说中宝藏的秘密。

    宝藏,只会为天下之主所启。

    一年后,那书生果然寻得了此书。恰逢造纸术正达巅峰之际,问天纸横空出世,这本书便广为刊印,掀起一股思辨热潮。

    长公主大喜,纳此书生为夫。

    这书生便用陨铁打造了支四蝶银钗送予长公主做新婚礼物。

    未曾想,婚宴上一杯鸩酒送了他的性命。

    正是大周先皇何徵的算计。

    岁音五十年,玉山国长公主库舍女·柳儿与大周先皇何徵在琉璃城决一死战,既是为了玉山国的未来,也是为了祭奠无辜死去的亡夫。

    玉山国终于还是散尽了最后一点余晖。

    由于许多精妙的设计和图纸都在战争中被摧毁,古籍孤本也大多遗失,玉山国末期的存世档案非常稀少。

    清风吹散了笼罩着的阴霾,由经验提炼出的关键要素,凝结成思考,填补了空白。

    天无纤尘,群山簇画屏,秋高气爽。

    海月香薰,玉树舞清歌,烟锁桂城。

    车金环停留在西城门内侧,听门楼上管弦雅乐一曲又一曲,不觉入了神。

    此番离开匆忙,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取那本书了。那本和安乐道约定好的《玉山遗书》,她已经错过一次了,如今又要错过。

    湘水河碧波深处,诗书上钓船,枯竹作鱼竿。

    悠悠早秋意,生此悠闲中。

    日暮时分,游人逐渐往这边聚集。

    门楼上的雅乐暂停了半刻。

    一位女子立在秋风中,着暮紫色衫裙,外搭官绿色纱袍,飘逸在光里。

    她的身后,是刚刚为游人演奏古曲的三十三名女乐。

    车金环站在下面仰望她,莫名觉得这位女子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竟有些像府里的月姨娘。

    她凝眸仔细瞧去。

    这位女子实在是同月姨娘月露枝很相似,眉眼走势平行,轻盈秀丽,气质温润。像棵树般又沉静又单纯,不遮掩一点喜爱阳光的欲望。

    车金环心里泛起些奇异的情绪,她好像对这位女子感同身受了。莫名觉得接受她出现生命中,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

    那女子的声音明快且清澈,“我自宫中赶来,是月美人月诗燃。团圆节鱼水顾合,圣泽浩荡,我愿与大家同奏风雷鼓乐,同跳风雷鼓舞,共贺太平盛世。”

    闻言,车金环有些恍然,她与姐姐车金玉约定的讯号发生了变化。

    按例,团圆节日暮时分,淑太妃要携三千侍者在西城门击鼓奏歌,而姐姐会延缓一点点鼓乐的起始时间。

    但现在,月美人出现了。

    四周的游人已经扬起了翩翩长袖,潇洒飘然,要与她同舞。

    风雷鼓舞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形成的民间舞,与传统宫廷乐舞有明显的区别。

    激动悦耳的鼓乐,轻快多姿的鼓舞,是精神的文化特征及遗存。

    通宵达旦歌吟鼓乐,坚忍柔韧刚劲鼓舞。

    风清露白,钟浮旷之藻质,抱清迥之明心。

    车金环穿梭在风雷鼓舞间,穿梭在游人间,出了西城门。

    她是一定要走的。

    就像姐姐在暗道里说的那样,如果下定决心,那么任何时间都是最好的时机。

    信号是最不重要的,起始时间也是最不重要的。

    只有决心,才是最重要的。

    云浮湘水上,清露宜清秋。

    花影倒映水中连成一片,波光荡漾。车金环将铜钱递给船家,悠悠小舟,翻动水中天,明媚幽淡。

    这个位置,片刻之前也刚刚有人离开,从这里返回车府。

    舟梦在城楼下望见月美人翩翩起舞的身影,心下生出许多疑虑来。

    最重要的是,那封需要淑太妃亲启的信,尚留在手中。

    一种烟波各自愁。

    舟梦叹了口气,转身回府。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车金玉虽然侥幸因为祖母的帮助,而免了家法的责罚。

    但又得了禁令,直至车府找回三妹妹车金环为止,否则永不能踏出雪云阁这方小小院落。

    可她在心里想的都是,希望三妹妹走得越远越好,越安全越好。

    秋圃飞叶,寒星几点光。

    舟梦踏进雪云阁的时候,小厨房正将饭菜端上来。她和车金玉两个人挨在一起坐,谁都没胃口。

    车金玉望见她憔悴的面容,只道,“就算吃不下,至少也得用些糕点。心里的事先放一放,别记着了。”

    “我都明白”,舟梦顿了顿,回道,“你给我的那封信,我没交出去。”

    闻言,车金玉一愣,笑道,“哎,不打紧。不耽误事的,千万别自责。”

    舟梦苦笑出声,又道,“我赶到的时候,听所淑太妃和来自大城步国的观月使者被召进宫了。抬头望去,是新入宫的月美人在主持这次活动,跳风雷鼓舞呐,好热闹。”

    车金玉拥住对方,传递给她点温度,小小的哦了一声。

    “你说三小姐现下在哪里啊?信也没送出去,她一个人要怎么办呢?”舟梦的声音苦涩而坚韧。

    车金玉摇摇头,缓缓道,“不必太担心。至于信嘛,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舟梦望向对方,迟疑地打开手中的信封,取出一张信纸来。

    她对着光左看看、右看看,翻过来翻过去,皱起了眉头。

    随后,又吃惊地问道,“这?到底有什么玄机。”

    车金玉听到她问,好笑道,“哪有什么玄机。如你所见,就是一张空白的信纸罢了。”

    “啊!那你让我交给淑太妃能有什么用?”

    “其实……交给谁不重要,是谁去交才重要。”

    舟梦盯着她,沉思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车金玉垂首不言。

    舟梦叹道,“原来你怀疑我啊?”

    “很抱歉”,车金玉迟道,“现在我知道我的想法错了。我利用你的信任,伤害到了你。”

    晴夜秋空,冷清寂寞。

    舟梦握住车金玉的手,爽朗道,“虽然我很难过,但其实也能理解你,因为这个处境是现实的。但我不确定易地而处,我会不会和你做出相同的选择,大概率我不会。所以,我还是很难过。”

    “谢谢你”,车金玉感慨道,“谢谢你做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这么美好。”

    舟梦拍拍对方的肩,笑道,“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的生活更好。”

    车金玉倚在她肩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舟梦突然反应过来,续道,“话说,你不会也知道三小姐现在的下落吧?”

    “也算知道吧”,车金玉抬首,又道,“当时在暗道里,我同她说了几句。要她自己一个人走,下决心走,随自己心意走。现在可能已经出城了吧。”

    舟梦笑着啊了一声,指着院门道,“三小姐是走了,离开桂城了。那你怎么办啊?府里的人可都在说禁令的事,找不回三小姐,我们真的就要一直被困在雪云阁里么?”

    车金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下非常坚定。

    绝不会被这道小小的院门,就此困住她们的一生。

    “舟梦,绝不会被困住的。在未来,在熠熠生辉的早晨,你一定会有机会去做自己喜欢和接受的工作。你不需要再去思考生的机会,你只需要专注于生活的各种可能性。”

    对未来的期望,就像黎明之前的黑夜,是一次观念的探险。

    实践的过程中,会得到各种经验教训,等待总结。

    因为要寻求自己的道路,不敢停歇。

    可是怎样才算进步呢?

    进步的本质又是什么?

    政治精英阶层如何思考政治,决定了大事件的走向。

    那么,普通人呢,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没有人能够记载全部的历史。

    关于那许多的秘密,普通人也是秘密的一部分。

    关于那传说中的宝藏,《玉山遗书》揭示了它的秘密,它只为天下之主所启。谁会是天下之主?

    山海大陆七国都有各自的语言。

    风花雪月不能同时翻译七种语言。

    车金环随小舟漂流在湘水河上,水墨点染了一重山,又一重山。

    风雷鼓乐始终在天空盘旋响彻。

    鼓乐朴实,清晰而直白,又很深刻。

    不同于传统的宫廷韶乐,鼓乐哪怕只有一个人,同样可以成就属于天地般盛大的美感。

    鼓乐不会让人有天然的距离感,与传统韶乐很不同。

    和风雷鼓乐,跳风雷鼓舞,将人生体验,心物相合。

    船家唱着歌,节奏随着鼓乐。

    沿谿四十九回折。

    风高西壑自成诗。

    酸心如豆耐人思。

    车金环凝眸望去,笑道,“船家,您是从哪儿来的大周呀?”

    那船家以歌作答,道“徒自万里客,往来新雪乡。”

    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着风雷鼓乐,新雪乡遥遥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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