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天气比城里坏多了。

    至少尔莎这么认为。

    浓郁浅薄的雾气从翠绿的山坡上方倾泻下来，携带着牛毛般的细雨吞噬周围一切色彩，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天的尽头传来阵阵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尔莎加快脚步，破烂的纯白色连衣裙几乎浸湿。

    回去晚的话，会被罗塞修女骂的。

    雨势渐大，头顶的云被风裹挟着猛扑向地面，翻滚着，摇曳着，成大块的涌过来，摧残着脚边仅有的几颗杂草，尔莎缩卷起身子试图阻挡一些强大漩风对她幼小身体的冲击力，空气中一些雨的水汽扑到她的眉眼，水珠顺着她的睫毛滴下，她爬上山坡在一簇纯白色的花丛中驻足，金色眼眸无波无澜的望着山坡下教堂上空的滚滚黑烟和即将熄灭的红色大火。

    【第几次这样了？】

    毫无温度的机械声，齿轮转动铁锈相互摩擦的僵硬感，尔莎脚边的裙摆纷飞，惨淡干枯的嘴唇轻抿。

    她也不记得因为自己而平白遭受灾难的地方有多少了。

    正如曾经的流言蜚语，一年前有着灾星名头的她又一次给教堂带来了火灾，她在教堂最深处潮湿的禁闭室醒来时周遭充斥着大火烧过木头的烟味，本体完全空白的记忆在这种情况下被她所占满，压在横梁下的尔莎动了动沾满泥土鲜血的手指，橘红色的晨光打在她疲惫的眼睑上，适应陌生身体后的绞痛叫嚣的充满她的四肢，紧闭室的铁门从外猛然打开，名叫罗塞的修女逆着光站在狭窄的门框中冷淡的唤着她的名字。

    “尔莎，这是你第几次给教堂带来火灾了？”

    尔莎没有给予回应，目光从烧的差不多的教堂位置移到离教堂不远的柳树下，那里站着一位浑身黑漆漆的男人。

    阴影从头到脚的笼罩，显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毫无血色，无论是他的眼神或脸部线条，连搭在两边肩膀的潮湿黑发都透露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气质，黑色的披风极长，裹着他本就瘦高的身体，他默默注视着教堂的一切，察觉她投来的目光，他顺着视线缓缓移动他的头颅，像一只觅食的蝙蝠盯上猎物般的，将他苍白的面孔暴露在尔莎眼前。

    没有丝毫温暖可言的两人就这么隔着雨幕遥遥相望，两双瞳孔冰冷的好似冬天封印在厚厚一层寒冰下的暗沉河流。

    是他。

    西弗勒斯.斯内普。

    莫名的情绪在他的眼底不安分的跳动，尔莎看不清，也看不明白，她的左脚下意识的朝他的方向踏出一步，脸上的神情仍然是空洞的。那股莫名的情绪在他墨色瞳孔中稍纵即逝，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安静的连他们间的雨声都成为一场喧闹又盛大的宴会。

    系统生硬的嗓音适时的出现，拉住了她走向纯粹黑色的欲望。

    【恭喜宿主完成‘相遇’任务，奖励会在两个时辰后发放。】

    柳树下的人影化作一团黑色雾气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尔莎面前，仿佛他从来没来过一般。

    雨下的更大了。

    乌云猛烈翻涌，劲风摇晃着树木，暴雨劈面横扫过来，一阵咆哮的雷声响过后，禁林那边传来树木枝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响。

    一如既往的，霍格沃茨校长室的房间口令又是一种糖的名字，斯内普走进去的时候，邓布利多刚好从落地窗户那儿走回放着柠檬奶油糖的桌子前坐下，看见他来，老校长习惯性的和蔼一笑，修长的手指随意的一指，室内角落里的乌木凳悄无声息的滑到斯内普身后，紧跟着，光洁的茶具也落在了他手边。

    邓布利多则摇着他手中的另一套茶杯，略带涩味的茶香飘满房间。“来杯不放糖的红茶吧西弗勒斯。”

    斯内普坐下，他没碰那杯即使没放糖依旧甜的掉牙的茶水，浓重的黑随着雨珠从他的发梢流淌至脚尖。“她没事。”他挥着魔杖弄干了自己的袍子，“教堂失火之前她去了镇子上。”

    邓布利多含笑的蓝眼睛在半月眼镜后闪烁一下，说，“看来那孩子发现你了。”

    “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把她放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斯内普凝眉，语气不算好，邓布利多双手交织在腹部靠在椅背上，笑吟吟的不计较对面魔药大师的无礼与避重就轻，“哦～她是比以前有什么变化吗？”

    斯内普脑子里又浮现出阴沉天空下站在山坡上与他如出一辙冷寂的女孩。

    破烂的衣衫，飞舞的青发，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空洞，她是与以往有些不同了，她失去了正常孩子该有的温度和明媚，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干净冽厉，像一具存放上百年的尸体，阴森森的向外人展露它的白骨。

    “杀了她……杀了她……”

    斯内普的脑海里浮现出黑魔王曾经下达的杀了那个男孩的第二条相同的命令。

    “杀了她……西弗勒斯，我要你亲自这么做。”

    斯内普的眸子徒然沉寂，脸上重新装上了精心雕琢的冰凉面具，“没有。”说完他了顿了顿，意识到邓布利多问出这句话的表情是和蔼的笑，像是早就知道那女孩变化的模样，无光的眸子微微眯起端详起面前这位老校长，大约两秒后，他站起身决定离去。

    “我想我该走了。”

    福克斯此刻已然睡醒了，发出一阵悦耳动听的低鸣，邓布利多看出了斯内普的表情变化，他挑出一颗柠檬奶油糖丢进嘴里，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老朋友的脊背，细长的手指顺着柔和绚丽的羽毛慢慢辗转往下，桌上薄薄的茶气姿态慵懒的漂浮氤氲在他的镜片上，邓布利多叹息低语，“如果她出现不可控的状态，我允许你履行黑魔王当初的命令，西弗勒斯。”

    斯内普高大的背影停顿一瞬，他没有回头，最终消失在散发温暖甜腻的室内。

    ……

    教堂的大火被人扑灭了。

    天上的雨小了很多，浅灰色的云层还翻滚滞留在上空不肯走，细雨迷蒙下残破不堪的教堂在众人的注视下轰然倒塌，断了的残木摔在地上砸起不少泥水，惹得前来看热闹的孩童们尖叫着四处奔跑，跑到一半碰到缓缓向废墟走去的尔莎他们又聚在一起将她团团围住。

    “没人要的小妖怪，快滚，这里不欢迎你！”

    不知谁带的头，诋毁的谩骂和石子一同朝尔莎丢过来，她也不躲，直愣愣的任由它砸在身上，随后便是更多的石子与响亮的口号似轰炸机投下的炸弹扑面而来，尔莎求生欲极低，视若无睹的继续往前走，孩童们见她不反击，更加得寸进尺的拾起更大的石块恶狠狠扔来。

    有几颗擦着尔莎的手臂而过，坚硬的石尖在她的皮肤上蹭出几道浅浅的血痕，尔莎终于有了一点知觉，麻木的抬起手来去看，路过一名躲在树后胆小的男孩时，男孩惧怕的朝她扔出石头，石头准确无误的砸在她的额头，一时间伤口血流如注，布满尔莎左边大半张脸。

    尔莎停下了，她麻木的低头盯着融进脚边水窝中的血液，然后迟钝的伸出手摸摸头，粘稠的鲜血糊上手指，她没有反应的看着，直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住手！”

    罗塞挥舞着手中的棍子，驱赶着那些即使伤到人依旧不愿停手的孩子们，孩子们一哄而散，纷纷找到自己的父母躲进他们的怀中，罗塞单手叉腰一一扫过愤怒的村民最终停留在面露责怪的主教身上。

    “她还是个孩子。”她扬声说道，身体尽最大可能的护住伤痕累累的尔莎。

    “不，罗塞，她是灾难。”满脸黑灰的主教驳回了尔莎是孩子的事实，在他眼里她与森林里的饿狼无异，几名村民拿着武器站在他身后，接着有更多的人加入了他的阵营，罗塞调动身形做出攻击状态，拿着棍子的手瑟瑟发抖。

    尔莎抬头，冷漠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与她无关，而后她冷漠的视线穿过罗塞看向站在对立面的人群，故意的朝他们勾起一抹慎人微笑。

    村民咽了口唾沫惧怕的后退一步，剩下主教面不改色的朝尔莎举起带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复杂的经文断断续续的沿着风流淌进尔莎耳中，试图驱走附在她身上不存在的恶魔。

    人数悬殊的对峙没有使罗塞露出半点害怕，她没有注意尔莎露出的笑，她只明白倘若连她也放弃她了，那这个女孩就真的要被无知的村民和教堂里人当做妖怪烧死了，所以她不能怯懦，也不能后退。

    好在她的坚持迎来了好的结果，经文消失了，主教放下十字架，也许是他不忍罗塞受到牵连，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他做出了妥协，“念在你为教堂奉献二十年的面子上，我给她最后一个机会，罗塞，让她离开，无论她去哪儿，都不要再留在我们这里。”

    罗塞松了一口气，“好，我会让她离开的。”

    主教疲惫的走开，村民不满他的决定，跟着他叫嚷着要他改变主意，没人再去那烧的干干净净的教堂，罗塞等他们走远，才转身脱下外袍披在尔莎身上，“听我说尔莎，你一定要离开这，明白吗？”

    尔莎惨白的脸早子恢复原来的冰冷，对于罗塞忽然的好意她保持缄默的歪了歪头，罗塞见惯了她的沉默寡言，蹲下身把一封事先写好的信交到女孩手里，再小心翼翼擦去她伤口流出的血，“离开村子后按着里面我给你的地址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为什么帮我？”尔莎接过有两处折痕的信封淡淡的问。印象中的罗塞修女很严厉，思想迂腐时刻依照教堂的教条行事，平时她对对待旁人并不温柔，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她始终是板着脸训斥人的态度。

    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她从不参与进世俗的愚昧无知里，虽然怪她总是带来灾难，但从不认为她是妖物。

    “…………”罗塞沉静许久捏住尔莎的肩膀郑重道，“你记住，尔莎，你不是怪胎，我有一个朋友也像你这样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她的丈夫孩子全部都是，他们的世界有很多很多你们这样的人，在那里你会过的很好，所以你一定要去，知道吗？”

    细雨绵绵，罗塞严肃清秀的面容异常坚定，尔莎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她平静的问，“我走后你怎么办？”

    她走了，村民们能放过她？

    “你还记得经常来找我的那个长的很帅气的画师吗？”罗塞微微一笑，见女孩略微思索了会儿点点头，伸手拢了拢她披着的外袍眺望远方，“我们已决定旅游结婚了，明天他便会来接我，他会带我离开这里去往大城市，去见我之前没见过的东西，尔莎，不要担心我，放心的去另外一个世界吧。”

    去一个，不把你当成怪胎的世界，去走，原本属于你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