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库洛洛的那场战斗，观众席上人声鼎沸。

    “仅有13岁的历史上最年轻的层主U，与有死神之称的挑战者库洛洛·鲁西鲁，他们将为我们带来怎样精彩的战斗呢？”播音员激动得嗓音都在不稳定地颤抖，热情洋溢。

    很不巧，今日的两位选手都不受场内气氛感染。

    U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人的面孔是模糊的，人的声音是遥远而混沌的，她的对手是一个会攻击的靶子，她所做的一切可以概括为避开其攻击的同时打中这块靶子——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具尸体、一台机器，只有面对死亡——那真真切切要失去生命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她才猛然活过来，才终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体内温热的血液的流动，看见变得清晰起来的万物，嗅得到气味……

    就好像……她终于被囊括进这个世界，被宇宙接纳了一样……

    是的，她为死前的一刹那而活，她有如犯瘾症一样迷恋这种活着的感觉，于是她不会拒绝任何一场战斗。

    可是今天有所不同——这是U抬头看见她的对手的第一个想法：不一样，眼前的这个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这个年龄不大的男青年的世俗意义上的好看面孔，不是他额头上的奇怪绷带，不是他不合季节的毛领皮大衣上古怪的明黄色逆十字……

    而是……U睁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这个人走到她面前，甚至都忘记了呼吸。挑战者灰色的眼睛在竞技场过亮的光照下流动着奇异的透明感，如此清晰，纤毫毕现……

    这个人，似乎和自己一样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生活在世界之外。她难以置信地想，这种空洞的气息她是决不会认错的。此时竞技场和观众、头顶的灯光与地上的地砖，周围的一切都像幻境一样淡出碎裂，她在这个虚无的一无所有的空间里遇到了她的同行者。

    “你好，U。”男青年看到她时也怔了一瞬，不过马上就微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温和得不像是所谓的死神，“没想到……”

    剩下的话语没入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中。

    “……”他在用人类的语言和她对话，她想，U在此刻觉得语言实在是粗糙不堪的人造物，明明他们视线相接的时候就已经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事。语言或许是灵魂交流的下位替代，她琢磨着。

    “你好。”U回应，却在说出口的时候觉得学习这个问候语的所有用处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你好，她想，神奇的两个音节。

    她不知道男青年的名字——她从来不听那些含混模糊的人声播报，不过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没仔细听。

    “库洛洛·鲁西鲁，我的名字。”男青年，哦不，库洛洛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包容地为她解开了困惑，但她却看不懂对方的神色。

    “你好，库洛洛·鲁西鲁。”U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用一种几乎天真的神情专注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库洛洛却神色不明地没有回应。

    “比赛开始！”裁判宣布。

    这话U还是听得到的，她这才想到现在是在擂台上。真可惜，她想，刚遇到一个特别的人就要马上离开了，不过……死在这个人手上还不错，甚至是，幸福？库洛洛——她的亲人，会带她回到他们的故乡，回到死神安宁而自由的家园吗？

    U笑起来了。

    尽管库洛洛主导了比赛前的怪异问候仪式，裁判一声令下后他却当即具现化出一本书托在右手上快速翻页，毫不留情地朝她进攻。

    他是有备而来的，U了然，凭借肌肉记忆的本能躲闪和挥剑，但没几个回合后很快就被库洛洛针对性极强的念能力和实力差距压着打。

    终于，时候到了——

    她看着从左面死角毫无预兆攻来的对方的念能力，明白神圣的终结之时即将到来，她将通过真正的死亡抵达真正的存活。她平静却隐隐含着狂喜地感知着那已无法闪避的，瞄准脆弱脖颈的迫近的攻击。

    呕——剧烈的恶心干呕和眼眶里一刹那涌入的大量生理泪水表明对方不知道为何在最后关头收敛了力道调整了角度，给了自己的胸锁乳突肌上方一击。

    为什么？她茫然又困惑，头一次在战斗中有了无关思绪。可惜紧随而来的一拳捣在自己腹部的剧痛提醒她比赛还未结束，她向后倒飞重重砸在观众席的防护板上，胃部受击带来的更多呕吐欲和眩晕感使得生理泪水大颗大颗滚下。

    “Critical Hit！”裁判高声宣布，观众欢呼。

    1：5，这是现在她和库洛洛的比分。

    稍微调整状态后U重新跃上擂台继续比赛。“出现了！剑术师U的鬼之舞步！华丽而迅速的密集进攻……啊！库洛洛选手躲避不及，U得一分！”解说声音高亢，激情饱满，“U能借此追平比分守住层主之位吗？”

    “Clean Hit!”

    不能的，U后跳拉开距离的时候，难得有闲心在心里回答。果然，她很快又只能被迫防御和闪避。第二次，第三次……库洛洛却放弃了很多个可以给她致命一击的机会，只是普通地对她拳脚相加，但接二连三的重击让她承受不住——她本就是以速度见长而疏于防御。

    血液从头顶汩汩流下，流进眼睛让视网膜蒙上一层红绸，但是一切却变得更加清晰——她趴在地上气息微弱，却陶醉地品味着从竞技场中央空调吹出的冷气，听着近在咫尺的观众的呐喊，嗅到血腥味和汗水的气味，感受着冰冷的地砖被自己的体温和血逐渐温暖的过程——活着的感觉，这濒临死亡的美妙体验又一次出现。

    真棒……她奇异地微笑，在这种感觉中这么死去太幸福了。

    忽然，一双黑色的，上面有个古怪的黄色凹十字圆盘装饰的鞋子停在自己脸前的一步之遥——U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对手，她顺着鞋子和裤子一路看上去时，库洛洛却蹲了下来，不过仍然不能与倒在地上的她平视。

    他灰色的眼睛比已经变得栩栩如生的世界更清晰。

    “现在是3：9。”裁判也弯下腰问，“还能打吗？”

    U想说话却只无力地咳了几口血。

    “喜欢吗？”库洛洛突兀地开口，嘴角轻轻勾起，眼神却依旧平静而具有洞穿力，“这种感觉……”

    他掐住U的脖颈将她从地面微微提起，使他们彼此能看到对方的正脸，望着她的黑眼睛，语调毫无波澜却不容置喙地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给你的感觉吗？”

    U在对方的灰色虹膜上看到自己脸上蜿蜒的血迹与泪痕相交、凌乱的黑发黏在脸颊上的狼狈样子，与库洛洛的只是稍有擦伤、依旧整洁干净的面孔形成对比。卡住她脖子的有力的手不具备杀死她的力道却折磨得她难受，她努力抬起自己已经骨折的软趴趴的手做出她清醒时肯定不会做的挣扎。

    “不喜欢吗？”库洛洛若有所思，接着又微笑起来，加大了掐住她的脖颈的力度，“那这样呢？”

    他的灰眼睛紧紧地盯住U的脸，似乎只是好奇她的反应，又像是带了什么她无法辨别的意味：“喜欢这样吗？”

    U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本就很严重的伤势加上氧气的流失已经让她看到那扇虚无缥缈的大门正向她缓缓打开，黑袍的死神跨过重重坟墓递来他的手：我来接你回家了，他说，在不属于你的地方呆了这么久，辛苦了，我的孩子……

    “喜……欢……”她气若游丝，无意识地呢喃，半是身体上的痛苦，半是灵魂上的欢愉。

    库洛洛松了力道，手却依然卡在U的下颌骨处，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急促喘息的潮红脸颊，漂亮的黑色眼睛却如死人一样毫无聚焦，似乎灵魂还停留在死亡的怀抱中没有回归身体。

    “呃……库洛洛选手，原则上天空竞技场禁止虐待和折磨失去反抗能力的对手……”裁判迟疑地打断了他的行为。

    “……”库洛洛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裁判一眼，后者刹那间寒毛直立。

    他的目光移回逐渐恢复意识的U的脸上，半晌后利落地挥出一拳，U当即吐血昏迷。

    “Clean Hit!”裁判赶紧大喊，像是生怕说晚了库洛洛改变主意了结U的性命，“3：10，库洛洛·鲁西鲁挑战成功，成为新晋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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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空竞技场。

    病床上被疾斗的陀螺打得多处骨折的小杰与那个十年前的女孩的身影逐渐重合，云古不得不捏捏鼻梁平复心情，将奇犽叫出去了解情况。

    结果奇犽给出的“挑战西索”、“享受生死一线的快感”等关键词再一次刺激了云古紧绷的神经，他也顾不得在谈话中忽然脱下眼镜叹气有多不合时宜，他只知道不这么做他的情绪很可能再度失控。

    至少这个小孩不想死，云古无奈地告诉自己，这已经很好很正常了。

    “云古……先生，你……是想到了谁吗？”奇犽敏锐地将云古的反常表现与上一次的怀念眼神联系到一起，探究而好奇地发问。

    云古也对这个问题并不奇怪，只是神色复杂地低头看向朝气蓬勃的白发少年。或许可以告诉他们，云古想，这么多的巧合相似，来过此处的、相隔十年之久的三个人应当是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