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家主对于‘北川叶在哪里’这个问题的反应,并不是咒术师们所预料到的任何一种。

    按理来说,有关北川叶的事情一定与祂有关,甚至之前猎人掳走她都有可能是家主的指令,众人能猜测到对方的的目的,大概是让夫人的转世恢复记忆之类的。可如今这情况实在奇怪,因为猎人独身返回,在他身边不见北川叶的踪影,而本该深爱夫人的家主苏醒后,却根本没有去寻找她的意思。

    真相变得扑朔迷离,五条悟敏锐地察觉到违和,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有问题。毕竟他早已通过宗玉和安倍晴明的记忆碎片梳理出家主和夫人的故事,逻辑形成完美的自洽。

    他按捺下心中隐约升起的不安,冷静下来仔细观察。

    抛开以六眼无法看清的家主,家臣们的神情各不相同,比起喜怒不形于色的讯鸟和文官等人,性格较为跳脱的长辫子少年左看看右看看,迷茫地眨着眼睛,视线在五条悟和家主之间来回打转,像是在试图解开一个令他疑惑的谜题。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见主君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刑差上前两步,发尾系着的金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响声,和他的声音形成一高一低的和声:“你们为何想要找她?”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五条悟本来就不是能忍耐的性子。他方才等候家主的一阵子已经是极限,见对方答非所问,直接抬手结印使用出‘茈’,恐怖的紫色能量波朝对面碾去。

    他动作的同一瞬间,穿戴金甲的半神凌厉挥臂,数不清的防御性宝具从宝库的金圈中涌出,在家主和同僚们身前筑起一座牢不可破的壁垒,而巨大华美的众神之盾立在所有宝具的最前方。泛着金光的宝具怀有神性,被主人当作一次性消耗品叠加,在抵挡不住攻势消散之后自动回到宝库中重塑,接着全新地再次出现。

    虚式茈再怎么强大,它也无法轻易突破以人类智慧的原典所塑造的、永远不会枯竭的防御高墙。

    之前与他交过手的五条悟意识到这样的进攻没有成效,因此果断地重新结印,发动领域。乙骨忧太极有默契地利用无量空处扩张的间隙拔刀上前,身后黑雾弥漫,隐约出现外置术式里香的轮廓,目的很明确地锁定家主。

    察觉到他们配合的意图,吉尔伽美什的眼底的暴烈情绪翻滚,连带着连接宝库的金轮都狰狞片刻。

    紧接着,随着无与伦比的辉煌圣光,一柄接一柄只有史诗中有记载的兵器奔出。

    不灭之刃迪兰达尔,带有无尽厄运和灾难的赫格尼,魔剑卡拉德波加,古印度的因陀罗之雷,曾砍掉美杜莎头颅的赫帕尔,象征荣耀和灭亡的太阳之剑格拉墨......它们裹挟着令人绝望的远古气息,和其承载的历史与神话光辉,如同有生命一般攻向乙骨忧太。

    而在末尾出现的,是哪怕在无数珍宝中也能高居首位、能够斩开世界的乖离剑。

    它以无可匹敌的锋锐刺入即将彻底成型的领域,在极短的僵持后,自从开发就只遭受过一次破解的无量空处被不讲道理的蛮横概念性‘对界宝具’撕裂。而仅有的两次破解,一次是信鸽的求道玉,一次是圣贤的乖离,都是家臣的成果。

    就在吉尔伽美什的唇边扯开凶戾弧度,即将释放宝具屠杀两名特级身后的咒术师时,家主似乎终于从怪异的怔愣和沉思中回神。

    “且慢。”祂出言制止道。

    家主一手轻轻搭上金发半神的手臂。那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甚至没有施加力道的触碰,可陷入精神亢奋的圣贤却立即清醒,顺从地垂下手,宝具也停在原地不动弹。

    祂看着五条悟,语句好像被仔细斟酌过,语速缓慢地问道:“如果她根本不是你们以为的样子,你们还会如此拼命地想要知道答案吗?”

    闻言,咒术师们立刻想起北川叶转世前的身份,自然以为祂口中说的是‘夫人’这个微妙的身份转换。

    五条悟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盯着家主,一字一顿地道:“不论她是谁。”

    “啊。”家主没有被他挑起半分怒气,发出的声音耐人寻味。祂思索片刻后,开口道:“她已经不在了。”

    “什么?”

    不等众人有其它反应,家主的指尖拨动腰边系着的白玉坠角,道:“或者可以说,我已经用更好的方式保护了她,对于你们来说,‘北川叶’不会再出现。”

    祂这话一出口,五条悟的神情更冷,显然是联想到了某些假设。

    “这是她自己的意思?你有问过她愿不愿意接受根本不记得的曾经?抛弃与我们的羁绊?”

    在这种质问下,家主一时间没回答,周围的白雾倒是翻腾得激烈了些。

    见状,身边跟着玉犬的伏黑惠第一次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和认真:“她是我......我们在意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人。”

    “......是么。”祂又用那种观察奇异生物的眼神看向说话的伏黑惠,随即不知为何扫了眼默不作声的宿傩。

    伏黑身边的钉崎野蔷薇也咬牙站了出来,顶着来自家主那如有实体的压迫感,道:“没错,我们绝对不会放弃她。”

    她的话音落下,家主看着眼神坚毅,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咒术师们,忽然轻叹一声。

    站在祂身侧的判官和刑差对视一眼,前者带着诡谲笑意,后者垂下眼睑,掩住紫红色眼睛中的所有波澜。

    “原来如此。”家主说道,周围干扰认知的云雾开始稀薄,从脚边开始收拢稀释,短短几秒只剩下一层极淡的烟缭绕在面部。

    祂抬眼,随手挥走最后的雾气,将面容完全暴露在他人的视野中。

    一张咒术师们无比熟悉的清丽脸庞,白皙的皮肤和包裹在贵重锦缎中的纤细身形......

    他们与北川叶面面相觑。

    气氛好像被无形的物质冻结,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家主......不,北川叶一边慢条斯理地将白珠串缠回腕骨上,一边看向方才还斩钉截铁表示不管怎样都会接纳‘她’,并且会竭尽全力寻找保护‘她’的咒术师们。

    “那么,我在这里。”祂的声音变回女性的柔软,不过神态冷漠,没有属于‘北川叶’的温柔,只剩下一点上位者对有趣事物尚未消弭的兴趣:“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做?”

    “你......怎么可能......”

    寂静后,不知是谁喃喃出声,甚至有人倒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这样的发展令咒术师们措手不及,就连五条悟都下意识眨了眨六眼,试图确认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象。

    在得到眼睛所给出的肯定的答案后,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开玩笑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

    判官心情颇好地看向发出惊呼的咒术师,慢悠悠地道:“难道不是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家主和夫人本来就是一个人这件事 。”

    ‘家主’和‘夫人’是一个人?

    其实在第一次进入宗玉时,五条悟就有过这个猜测,可是因为之后的种种其它证据,很快就被自己推翻。

    一来是两者的性情完全不一样,二来无论是家臣还是安倍晴明,甚至家主和夫人自己都在言语间将两者区分开,所有的线索都暗示他们并非同一个人。而且家主看向北川叶的神态明明那样深情,仿佛在注视着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法忍受她有任何闪失,怎么会......不对!

    五条悟猛地抬头,意识到了什么,脑海飞快闪过零碎的信息,快到只有他的大脑的处理速度能捕捉到。

    见他这副摸样,判官以袖掩面,那双愉悦的眼睛能看出他在被娱乐到。

    “安倍晴明不是说过吗?夫人是主君来自过去的弱点。区分‘家主’与‘夫人’也只是家臣们尊敬这一不同,以便侍奉两个状态的主君而已。”他‘好心’地提醒,可他说得话却让一切更为难以辨明。

    “他们大概走进了思维误区。”刑差若有所思地分析道:“再加上‘北川叶’时期的主君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加深了他们的误会。”

    “的确,不过这也算因祸得福,让未苏醒的主君安然度过了孱弱期。”

    “所以你才会在高专时期煽风点火地误导?也不对,你大概只是觉得那样更好玩一些。”

    “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刑差。”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他们两人言语拉扯间,咒术师们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令他们难以置信的真相。

    家主端详着他们的神情,像是好奇他们会选择怎么做。

    沉默良久后,伏黑惠捏紧拳头,声音干涩地问道:“北川叶......她真的存在吗......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些,难道都是你设计好的?”

    听出他极力压抑的执拗,家主这次倒没有吝啬字句,道:“不,我改写世界基流后陷入沉眠,十几年前苏醒的‘北川叶’是浅层意识,也是比较接近‘夫人’的人格,并没有‘操控’这一说,我甚至记得她的全部记忆。”

    “她,或者‘夫人’,从一开始就只是我的过去,我的弱点,我的......”祂顿了顿,仿佛在找合适的词汇形容,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玉坠,指甲和上好的白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祂的眉目温柔一刹,宛如天际转瞬即逝的光,灿烂又短暂,但确实存在过,道:

    “我的‘人性’。”

    这时看到家主的神情的众人不禁怔愣一瞬。

    因为祂虽然口中说着‘人性’,可流露的却是‘爱意’这种可怕的、让弱者强大勇者懦弱的情绪,也是形成‘北川叶’的锚点和生而为人的根系。

    看到祂透露那一点独属‘北川叶’的温柔,几名咒术师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渺茫的希望,期待在家主的躯壳中,他们的同伴只是蜷缩着在沉睡,有机会将她重新唤醒。

    “不过这些现在不重要了。新的世界线稳定,‘北川叶’被同化,我不再有弱点。”

    “什么?!”

    祂看着对面的几人,神态变回不可动摇的漠然,又似乎有点奇怪他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人性’即弱点,我不需要它,自然会想办法融合销毁。”

    “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她的安危?为什么会,会......”

    面对钉崎几乎说不下去的惊怒控诉,家主不解地偏头,回答道:“她的存在是致命软肋,我当然会疯狂地爱护她,在‘家主’消失‘夫人’出现时用尽一切手段确保她的安全,以防高天原和黄泉那些杂碎钻空子。”

    祂用北川叶的面孔说出无比残酷,令人细思极恐的话语:“但在现在重组后没有其它神明信仰的世界中,我有足够权柄吞噬自身的缺陷,不再受其限制。”

    缺陷。原来祂是这么定义的。

    “她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我已经保护好她。”

    家主站在废土之上,日月的残骸铺在脚下,尘埃与金玉共存,恍惚间见到千年前遥不可及立在权力之巅的身影。

    是仅存的爱意将祂围困在人间,也是爱意让祂决心抛弃弱点,用一千年沉睡和一方世界交换一个亲手杀死‘曾经’的机会。

    钉崎的唇瓣张张合合,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溢出眼眶,温热的液体在瞬息间变得冰凉,可胸腔却有无法抑制的怒火与绝望越烧越旺。

    就是眼前这个一脸平淡的人,杀死了那个拥有明亮笑容、会和他们一起打打闹闹、坚定地想要保护同伴们的少女,然后再用无所谓的语气告诉他们——

    她是一个缺陷,她本就不该存在,她的消失才是正解。

    祂说自己已经保护好她。

    原来祂其实是在说,她再也不需要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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