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杨芙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再看杨戬，依然双目紧闭，苍白的面庞沉静而安详，触目惊心的是那胸前斑斑点点的凝固的暗红血迹。杨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烧了，却是一片冰凉。又俯下身，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声，极其微弱，若有似无。

    杨芙不甘心，聚起全副心神祭出了她的大杀招：摄魂术！

    杨芙的精神力极强大，在凤凰特战大队受过精神操控方面的特训，这摄魂术是从古老的祝由术第十三科发展而来，能在瞬间操控别人的意识为我所用，主要用于特殊战斗场面和审讯俘虏。没想到这回却用在杨戬身上了。

    杨芵在杨戬耳边缓慢而坚定的道：“二哥，娘昨晚为了救你大损了元气，她老人家被禁闭了几千年，身子骨弱，可经不起再折腾了。”她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能够直达人的深层意识。

    果然，杨戬的睫毛颤了颤。杨芙握着杨戬的手不错眼地盯着杨戬的脸看。

    “二哥，娘己经罚过莲儿了，莲儿知错了。你要是醒不过来，莲儿就给你偿命！”杨芙继续加码。

    “二哥，莲儿什么都不要，就要你醒过来。二哥，莲儿……”准备好的撒娇的肉麻话，杨芙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只任由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杨戬的脸上。

    杨戬终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二哥，你醒了。”杨芙惊喜地道。

    杨戬并不看她，只把目光远远地投向窗外。杨芙知他心意，忙道：“娘为了替你疗伤，元气损耗过大，回房调息休息了，她晚一些会来看你的。”

    杨戬又把目光移向床里边，始终不与杨芙目光接触。

    杨芙天性里的恶劣又藏不住了，她强行把杨戬的头板过来，强迫他与自已对视，带着三分气性道：“二哥，你这是记恨莲儿了？只要你别死，莲儿随你恨！”

    杨戬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目光中有无奈也有几分心疼，终是慢慢合上眼帘。

    杨芙也不甚在意。把水盆的水倒在院子里，把茶壶碗放水盆里，端起盆是施施然地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有几个厨娘在收拾灶台，见杨芙进来，忙躬身向她问好。

    杨芙把荼罐和碗放灶台上，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昨晚口渴，就在你们这拿了一罐茶水，现在还给你们。这山楂茶味道真不错，和我小时候喝的味道一样。”

    其中一个厨娘高兴地道：“既然夫人喜欢，那我就再泡一罐新茶给夫人送去！”

    杨芙认出这是昨天帮她洗碗盛粥的那个厨娘，也高兴地道：“那就太感谢大娘了。有没有粥？”

    那厨娘道：“有，刚煮熟了一锅。就是昨天那种糙米煮的，夫人不嫌弃我就给你盛一碗。”

    杨芙道，“粥很好啊，多谢了！我先去井那边打盆水，大娘子你把粥盛好，茶泡好等我来拿。”

    厨娘道：“我们这里水缸有水，你在这里打一盆就可以了。”

    杨芙笑着摇头，某人有洁癖！

    杨芙打好一盆水回房，又马上转回厨房，见那厨娘正抓了一把山渣叶子放进热气腾腾的茶罐里。那厨娘对杨芙一笑，“夫人您稍等一会，我给你炒两个小菜。”

    杨芙道：“你费心了。这是给病人吃的，只能吃白粥，其他的消化不了。”

    那厨娘道：“那我给你盛粥，碗要干净。”打开碗柜取出一个碗用清水洗了两遍才去盛粥。

    打开锅盖，刚煮好的一锅白米粥，粥面结着一层奶白色的米油。那厨娘小心地把那层米油全刮到勺子里盛入碗中道：“夫人，那粥上结的这层米油，是米的精华，最能补益气血，功效不比那些名贵补品差呢！”

    杨芙有些感动，福了一福，“多谢大娘了！”

    那厨娘吓了一跳，忙避到一边，“夫人使不得，折杀奴婢了！

    杨芙不由尴尬，这万恶的旧社会！

    那厨娘盛好粥，说是怕烫着杨芙，要帮她送去。杨芙婉言谢绝了，一手拎着茶罐，一手端着一碗粥走了。

    回到房，刚准备给杨戬洗把脸，又想起要先漱口，杨芙只好又跑了趟厨房，拜托那厨娘帮她找了一罐清水，一个杯子，一个小铜盆，少不得又给了一块银子做感谢费。杨芙真是无比想念现代有自来水和卫生间的房子。

    静静看了一会杨戬沉静消瘦的脸庞，杨芙轻轻推了推杨戬，唤道：“二哥、二哥。”

    杨戬虚弱疲倦之极，只想不被打扰地闭目养神，但他依然努力睁开眼睛。他实在怕了这个妹妹，上一句话才令他生出无限欢喜和希望，下一句话就能把他打入绝望痛苦的深渊，他实在是怕了她秀眉一拧，朱唇一启，又说出什么令他无法承受的话来。

    杨芙侧身半扶起杨戬上身让他靠着自己肩膀，“二哥，你先漱漱口。”一手拿杯喂了他一口清水，一手拿着小铜盆在下已下接住，“二哥，水吐盆里，这里不比家里方便，你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杨戬勉力鼓起两腮，让水在口腔里冲了几轮，吐到盆里。吐出的水是红色的。杨芙又喂了他几口清水，直至他吐出来的水变清为止。又净了手，用棉布巾细细替他洗了脸，擦试脖子和手。

    知他爱洁，杨芙立即把污水拿去倒了，把盆和面巾拿到井边洗净，又打了一盆清水回来备用。

    摸了一下桌上盛粥的碗，还有些烫手，杨芙便坐在床边看着杨戬。他又合上双眼，眉峰聚锁，恰似解不开的千千郁结。杨芙手指轻轻抚过，那眉头才展开又皱起，杨芙再把那眉头抚平，又再次皱起。两人赌气似的一而再再而三。

    杨戬面上忽起怒色。

    杨芙怔愣了一下，蓦然想起自己的原身在那边世界己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植物人，孤零零躺在医院里任人摆布，爸妈不亲，哥哥不爱，小酒窝己烧成灰，不知魂归何处，亲密战友桑柔犯法打黑，被杨春风清理了门户，杨春风又在战斗任务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概率被炸成了粉碎。还有175说要照顾她余生，可她只想托付他后事。杨芙不由悲从中来，两行清泪就落在了杨戬的脸上。

    杨戬倏地睁开双眼，看着妹妹泪眼朦胧的样子，仍不由面露疼惜。扬芙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一时没注意到。杨戬便定定凝视着她，等杨芙注意到了，他又垂下眼帘。

    杨芙知道自己很混账，昨晚才逼杨戬去死，杨戬去死了，今早又用他娘威胁他活过来，实在是可恶之极。但她一向混账惯了，也不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是以眉一挑，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二哥，你刚为什么偷偷看我，我脸上长花了吗？现在为什么又不看了？”

    杨戬闻言又开了眼，慢慢偏过头来看着杨芙，眼眸冷淡幽深，似古井无波。

    杨芙点点头，“这就对了，你恨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顿了顿又道：“我也恨你。”手掌抚着杨戬的脸颊，“罢，罢！你若死了，我给你偿命就是。”

    杨戬抿着嘴唇闷咳了两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似在吞咽着什么。

    “杨芙，想不到你竟如此恶劣！”那神秘声音又在杨芙的脑海里响起，显是怒极。

    杨芙还未及反驳，突然全身剧痛，血肉似扎入亿万钢针，骨头似寸寸折断，胸口似被撕裂了再压上千斤巨石……

    杨芙在凤凰特战大队经历过严酷的反刑迅训训练，虽然痛到极致，却能强忍着不出声，她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拳头，收拢全付精力来抵抗这剧烈的疼痛。过了一会，她尝试着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位置应该已在杨戬的视线之外，才用双手撑着窗台，放任自己的身体不住颤抖。纵是痛得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目光涣散，杨芙仍咬紧牙关不出一声。

    “你现在所承受的痛苦，尚不及杨戬的十分之一。”神秘声音在杨芙的脑海里道。杨芙不想理他，特意放空了所有意识。

    “这只是小惩大戒！你再胡闹，我昨天的话就会马上变成现实！”

    杨芙的犟脾气上来了，在心里冷冷道：“你能把我弄来、弄回去、能把我弄痛弄伤弄残弄死，但是做与不做，怎么做，在我不在你。不然，有本事你自己来啊！”

    于是杨芙承受的痛苦又加了一倍，□□声终是逸出喉咙，然后她发现自己张不了嘴了，所有痛苦的□□，都只能在喉咙里打转，化成粗重的呼吸声。

    那边厢，杨戬满眼忧虑焦急。妹妹突然苍白的脸色，绷直的身体，紧握却微微颤抖的拳头，他早已看在眼里，及至杨芙站起来走开，他拼命的向外偏着头，却也只能无奈的任妹妹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听着妹妹强压着痛苦的粗重的呼吸声，他忧心如焚却无能为力。

    这已经是小妹两天来第三次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所困扰。这只是他看到的，他没看到的呢，又有多少？华山底下阴冷潮湿，他把小妹禁锢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光柱里，还禁锢了她的全部法力，定是在那二十余年的痛苦煎熬中落下了病根。

    他有什么资格祈盼小妹的原谅？又有什么资格和她呕气、对她发怒？她怎么报复他不都是应该的吗？亏得小妹天性纯良，他才有幸还能听到她叫一声二哥，还能有幸得她亲手照顾。然而他亏欠了小妹的，却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来了。

    而昨晚因为小妹的几句话，他就任性的抛下和黑袍妖的赌约，置小妹的安危不顾，任性地去寻求死亡的解脱。他有什么资格用死亡来逃避他应该承担的罪与罚？杨戬心中一片冰凉。幸福可以不再奢求，守护与责任却永远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