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旸摊手：“害，这些人不都这样？有了点咖位就开始改剧本，以为自己比导演和编剧都懂，其实文盲一个。”

    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宠溺。

    六个编剧当中，改得最多的当然就是苏舟负责的女主的剧本，男女主对手戏很多，关向雪的一改，保不齐高旸的也得跟着改。

    一会儿说女主作为大小姐，不能这么仓皇逃窜，姿态得有；一会儿说女主和男主的感情线太拖沓，不符合当下的快节奏市场；一会儿说女主得淑女，不能破口大骂，哪怕对方是敌对党派。

    苏舟都一一记下，酌情改动。

    关向雪对剧本的意见很大，一场戏改七八遍也很常见。

    甚至改到最后还是选用第一个版本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有时候苏舟自己都搞不清楚，关向雪改动剧本，到底是真的觉得作为主演对戏有不同的理解，需要呈现出来，还是为了刁难她。

    如果是后者，苏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刁难的。

    高旸倒是不在乎这些，十中无一改到他身上了，全丢给松梦婷，导演没话就行。

    “导演不管？”陆怀川好像感兴趣了些，斜斜倚在门框上，让出了半人宽的缝隙。

    苏舟掂量着，现在要出去必得擦着他的身子，还是再等等吧。

    高旸笑道：“我投了不少钱进来，导演没话说的。”

    苏舟心中苦笑，高旸竟一点不肯掩饰，当着自己的面就说这样的话。也许是觉得，不过一个小编剧，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整你就整你喽。

    或许在这个过程当中，导演、副导演、制片、主演都知道，但他们都无视甚至是默认了。

    当牛马嘛，都是这样的，苏舟安慰自己。

    看起来这个大编剧在关向雪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陆怀川没有说话，眼光又落到苏舟身上。

    苏舟还是那个苏舟，腰背挺直，单眼皮斜飞着，眼睛里没有情绪。她就是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没有与她交谈的欲望，一点没变。

    苏舟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不想跟他耗，回去迟了关向雪又要发作。她硬着头皮道：“陆先生，麻烦让让，我要工作去了。”

    陆怀川“唔”了一声，移开了目光，没有挪步，只缩了缩身子，让身体和门框之间的缝隙变得更大。

    “谢谢。”苏舟手上拿着风扇，侧着身子从陆怀川身畔走过。

    关门的一瞬，一声轻而短促的“嚓”在劣质门吱呀的响声中一掠而过，没有人发觉。

    已出了门，但鼻尖还是萦绕着那股熟悉的独属于陆怀川的混合着雪松柑橘的淡淡香味，冷而不冽。

    细闻之下还会发现，薄薄的凉意后面藏着木质调独有的温暖干燥。

    嗯，很衬他。

    还未走远，高旸的声音又飘进她的耳朵里，她鬼使神差般停下脚步。

    “你今天怎么了？表现这么奇怪。”

    陆怀川不答。

    “她是谁啊？老情人？”

    陆怀川还是不答。

    “不会是传说中那个…亲完就跑路的女同学吧？”

    苏舟一怔，那个燥热的海风拂面的夜晚又涌上心头。

    还不容她多想，场记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旁，气都喘不匀：“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又发火了。”

    苏舟倒吸一口凉气，在休息室耽搁太久了。她随着场记噔噔噔地往A组小跑过去。边跑边问：“为这一个风扇？”

    场记摇头：“和导演出现矛盾了，指桑骂槐呢。”

    她跑得急促，没有看到禁跟着她出来的陆怀川。

    关向雪又在大发雷霆，导演也面色不善。看起来闹得不小，她心里一凉。

    苏舟走上前去把风扇递给关向雪，面带愧疚：“抱歉，关老师，是我耽搁住了。”

    说完她才猛地发现，本来闹腾的片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合着都在等她呢？

    关向雪冷着一张脸，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苏舟手里的风扇，又看了看她的脸，不发一语。

    见她没有接东西的意思，苏舟放也不是，递也不是，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些工作人员围在她身边，搬道具的也将道具放下，大气不敢喘，这个时候但凡弄出一点声响都有可能被波及。

    片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沉默的空气中充斥着尴尬的味道，令人窒息。

    苏舟很尴尬，导演也很尴尬，时间似乎停滞了，众人面面相觑，每一秒钟都变得漫长无比，令人难以忍受。

    苏舟的手酸了，她缓缓将手放下。

    正在头脑风暴，用哪种方式道歉关向雪更能接受呢？

    思索中，关向雪忽然抢过风扇，狠狠地摔到地上，风扇登时四分五裂，两节电池咕噜噜滚了出来。

    忽然爆发的尖锐声响吓得苏舟全身一抖，道歉的话堵在喉头。导演脸色发青，“别闹了！全剧组的人陪你闹？”

    关向雪冷笑一声，指着苏舟道：“全剧组？她就没有陪我闹啊。休息室有鬼把你绑住了还是怎么回事？拿个风扇去了二十分钟？”

    苏舟了然，原来她是在生气这个。

    回想一下，发现关向雪开始针对她时，好像就是因为有一天改剧本忘记吃饭，高旸见了让助理顺手给订份盒饭拿给她，因为这个跟高旸多讲了几句话。

    对于高旸这种自带资源的抢手货，谁拿住了愿意放手？对手戏自不必说，平日里拍戏间隙还要从A组跑到B组，生怕有谁给勾搭走了，看得很严。

    今天因为陆怀川耗在休息室20分钟，被关向雪看在眼里，以为是和高旸共处一室，还能心平气和拍戏才叫见鬼。

    不敢质问高旸，只能把气都撒在苏舟身上。

    被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针对这么久，苏舟心里有些不忿，但还是忍着，好声好气赔罪道：“对不起，关向雪老师，是我的不是。”

    副导演也是这样过来的，格外能共情苏舟，替她说话，“小舟是编剧，拿风扇这种事以后让助理去就可以了。”

    导演也在努力按捺自己的情绪，“什么事都等戏拍完了再说，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场地就到今天。”

    关向雪冷笑，高旸和万方集团投的多少钱都进了他口袋，还在乎这一两天的场地费。不理会导演，只对副导演道：“小舟？副导，你们很熟吗？叫得这么亲热？”

    副导演年轻面子薄，脸上挂不住，又不能得罪她，涨红了一张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导演拍了拍副导演的肩膀，制止他再说下去，“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吧。拍完了好散。这几个月大家连轴转都辛苦，各自担待一些吧。”

    导演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关向雪身上，发现她完全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只得威胁：“要是明天传出艺人片场耍大牌的谣言，对艺人和我们剧组都不好。”

    被导演噎了一下，关向雪说不出话来。

    A组动静太大，场内聚集了不少工作人员，她珍惜羽毛，确实不想把这事传扬出去，再者说现在都下午了，她是活腻了让高旸等自己好几个小时。

    导演名声在外，人又老成，在影视圈地位很高，她纵然仗着自己人红流量大，也不敢太与他撕破脸。

    收敛了情绪，目光锁定一直沉默的苏舟，伸出食指点了点她，声音不算大，但确保场里每个人都听得见：“想走歪路，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关向雪勾了勾唇角，准备转身离去，目光锐利，笑容甜美，一副胜利者姿态。

    苏舟一愣，嘴角讨好的笑意霎时没了。她握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

    在关向雪转身的同时，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

    演艺圈的歪路，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表面阵营分明，有些有些甚至敌对，实际底下熟人像网上的蛛丝一般联通每一个公司，但凡有点不大不小的新闻，不出几天必人尽皆知。

    万一这脏水泼出去，到时就是有人想用她，也得考虑再三了。

    她就是再能忍，也不能遭受这样的诋毁。在此之前，她还想着只要肯低声下气道歉，大不了挨关向雪辱骂几句，等她气消了就没事。

    这几天积攒的怒气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松梦婷还没来得及拉住苏舟，她早脱口而出：“我勤勤恳恳做事，清清白白做人，怎么就想走歪路了？”

    在话脱口而出的那瞬间，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不干了！

    一旦下定这个决心，心里反而轻松起来，此刻内心翻涌的情绪才逐渐平静。

    她面色坦然，不卑不亢：“您是在造谣我吗？请关向雪老师解释一下，‘想走歪路，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是什么意思。”

    关向雪一脸震惊地转过身来，没料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回怼，一时语塞。

    苏舟此刻心下一片坦然，工作是丢定了，现在不怼，难道要白吃个哑巴亏么，“谁是不可能的人？高旸老师吗？不该有的心思是指高旸老师顺手给我点了个外卖的事吗？”

    话音刚毕，人群中立刻噤声。这些事一向是作为茶余饭后的密谈，谁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苏舟没有停顿继续道：“高旸给我点了个外卖您就急成这样？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关向雪脸都气绿了，实际上她心里无法否认这一点。媒体多有报道，高旸自从认识了她后浪子回头，说得多么令人称羡。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内里什么感受，只有她自己清楚。

    松梦婷心下惴惴，看苏舟竟看出了一脸视死如归，“否则我想不到你还有什么理由针对我。剧本改七八遍，最终还是采用第一版。我并不觉得您有实力把剧本往好了改。”

    关向雪一愣，气急反笑，本来想算了的，被苏舟这么一激，面子都顾不得了。她怒目圆睁，面部略显扭曲：“我针对你？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针对你？你也配？”

    眼看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导演正想站出来狠狠喝止，场外忽然传来高旸的声音。

    “配配配，怎么不配？高配顶配天仙配。”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苏舟和关向雪吵架，没有人注意到高旸是什么时候来到A组片场的。

    他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忽然响起，苏舟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去思考高旸‘高配顶配天仙配’的话是要表达什么，就看到了陆怀川。他就站在高旸的身后，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