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乡

    春意浓,空中已经飘起了杨柳飞絮。

    一架装潢豪奢的马车,打西城门出城,惹得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哪个贵人出城踏青。

    马车向西跑出去二十里,拐进了条蜿蜒的小山道。

    眼前的路越走越窄,让车夫有些好奇车中这位贵人雇他进山是所为何事,便开口问道:

    “陆探花,您这趟进山是想……”

    陆刊撩开窗帘向外看了看,见马车已经驶在蜿蜒的山路上,周围已经鲜少有行人,才开口答道:

    “踏青。”

    踏青?车夫有点不信。他知道京郊有不少不错的踏青好去处,唯独没有往这个方去的。

    他们现在正在岩山山脚,顺着他们正走的这条山路进山,只能通到一个叫山羊行村的小村庄。山羊行村在山的深处,交通闭塞,贫困异常,鲜少会有外人会去。车夫实在想不出陆探花去那个破村落能有什么美景可赏。

    山羊行村,这个名字虽怪,却有来历。传说早年间岩山陡峭多石,开出的道路极为难走,只有长在岩山里擅在岩壁之间跳跃行走的野山羊才能到达,故而得名“山羊行”。

    就算是现在想去山羊行村,路也没好走到哪里去。

    早知道这趟行程是去岩山,他就不接这个活了。

    自己的车是一等的好车,马也是良马,跑一趟山路,车件和蹄铁都要磨损不少。陆探花一大早就去了他们车行,挑了半天,他还以为陆刊是要去赴什么宴会,想租辆豪气些的马车撑门面呢。

    再往上走,路可就更难行了,土路崎岖,一阵风吹来,黄土漫天,车夫走的不大情愿。

    “陆探花,这条路就能去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儿,没啥景可看,要不我拉您去嗔池?嗔池是京城七景之首,离这儿也没多远,而且这个时令那儿的桃花一绝,您真应该去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车厢中传来陆探花愠怒的轻咳声。

    “山羊行村后头有片杏林最是幽静,就去山羊行。”

    见陆刊决意要去山羊行,车夫也不敢再劝,闭了嘴巴默默驾车。

    他平日里接的活都是在京城内部跑跑,很少出城。山羊行村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也只是大概知道,从未进去过。或许这山中确有什么极为幽静的杏林美景?

    陆探花可不是一般人,他们这种文人雅士恐怕不乐意去嗔池凑什么赏春的热闹,就愿意找个幽僻的地方吟吟诗作作赋呢。

    车夫不太熟悉这条山道,再者也怕折损自己的马,遂把马车赶得挺慢。

    陆刊坐在车里,暗自庆幸车夫没有继续追问。

    山羊行村后头哪有什么景色优美的杏林!都是他胡编出来的罢了。

    马车行的不快,车底还镶了减震用的塔簧,这可比他当时坐的板车舒服多了!陆刊不禁感叹,这就是银子的力量啊!

    车子微微的颠簸就像是摇篮,催生了陆刊的困意。他甚至在车里闭目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之后,看了看车外的山景,估摸着离目的地还有约么一刻钟的脚程,就叫停了马车。

    “就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上去,你还在这等我,一个时辰之后我便下来。”说着从马车上下来。

    见不用继续往上走,车夫自然乐意,连连应下陆刊的请求,目送着陆探花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

    最后这二里地最是陡峭,陆探花愿意自己走上去自然更好。

    车夫把马车往边上赶了赶,然后爬上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休息。心中盘算着,走这么一趟,一会儿回去了可要多朝陆探花要点钱才好。

    陆刊转过弯去,看看身后车夫没有跟上来,才放心地继续前行。

    他才不是来山羊行赏春,自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而这件事,事关他隐秘的过往,他不愿让旁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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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刊不是京城人,他自幼长在白鹭乡。

    白鹭乡名字听着文雅,可有水平的文人却没几个。

    可太慷十二年,白鹭乡出了个陆解元!后来陆解元又变成了陆会元。现在,陆会元又变成了陆探花。

    陆刊在京城声名鹊起,是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可很少有人知道,陆刊在白鹭乡却是家徒四壁。

    以前他是个穷书生,饭都吃不起的那种。

    陆刊写得一手好字,才学又高,照理说不该如此。可偏偏家中有个重病的祖母。

    在他刚考中童生试后没多久,祖母患便患上了绝症,陆刊日日在床前伺候,从未叫苦叫累。那时候他岁数还小,只能接些抄书写信的活,赚来的钱都用在了给祖母治病上。过了童生试的生员准进县学读书,但由于凑不齐学费,晚了一年才入。

    后来陆刊长大了一些,便去集市上卖字画。挣到钱后,背着祖母四处求医问药。大夫都说老太太的病顶多有三年的活头,可陆刊悉心照料,硬是给撑到了七年。

    第七年,陆刊中了解元。四里八乡都来贺喜,说陆刊来年春闱定能金榜题名,老太太说不定明年就有个状元孙子了。祖母听着邻里们贺喜的话,枯瘦的脸上泛起了笑意。

    可就是这一年冬天,陆刊的祖母死了。

    陆刊也大病了一场。

    有人唏嘘老太太没份享福,若是熬到了来年春天,日子不就好起来了?也有人说,是老太太心疼孙子,不忍他再为自己受累……

    白鹭乡的人都知道,陆刊是出了名的大孝孙。

    因为这个祖母并不是他亲祖母。

    陆刊是个弃婴,是陆老太太捡到的,在有陆刊之前,她已经寡居了数不清的年头了。

    那是临近年关的一个赶集日,她走了二十里路要去买些过年的存粮,回来的路上看见草窠里有个红布襁褓。里面的孩子像刚生出来没几天,似是没足月,弱的像小耗子一般,连哭都哭不响。估计是父母怕养不成人才抛弃的。

    陆老太太心疼坏了。

    婴孩这么小,要是真这么不管,用不了多一会儿,孩子就给冻死了。她咬咬牙,把孩子抱了回家。

    陆老太太喂他面糊稀粥,婴儿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陆老太太给他起名“陆刊”,让他叫她祖母。

    虽然家里不富裕,可陆老太太对这个捡来的孙子极好,吃的穿的用的,都紧着他来。

    到了四五岁,小陆刊长开了,成了巷子里最俊俏可爱的娃娃。

    后来,陆老太太还送他去开蒙读书。

    陆刊也是争气,回回小测都能拿头名。

    大家都说,陆刊是状元根苗。白鹭乡没出过什么大官儿,往后,陆刊定然能成白鹭乡的大人物!

    后来,陆老太太生了病,陆刊停学一年在病榻前伺候才稳住了病情,后来又悉心照料了六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陆刊对陆老太太却不是亲孙却胜似亲孙。

    外人看着是如此,可只有陆刊自己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一开始,他是真想对老太太好。

    祖母一病,他就整夜整夜帮富户抄书。想着自己多抄一点,多赚点钱给祖母买药,祖母吃了,病就会好。

    本来童生试后,陆刊就能入县学,可他心疼祖母。

    如若不是祖母在腊月里捡着他,他怎会平平安安长这么大,现在祖母病了,他怎能留她一人在家,自己进城读书?

    进县学的学费,陆刊瞒着陆老太太,拿去抓了药。他告诉祖母,说是县里知道他家里困难,准许他晚些入学。

    一年过去了,陆老太太的病情竟然真的稳定了下来。祖母不忍心看他这么荒废了学业,赶他去念书。

    入了县学,陆刊开始在县城和白鹭乡两头跑,很多年风雨无阻。

    陆刊本想在县城租个房子,把祖母接过来,可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他开始拿些自己的字画到集上卖,因为在县城也有了些名气,收入到还不错。

    一拿到银两,陆刊就背着祖母进省城找名医瞧病、抓药。

    陆刊之所以能坚持这么多年,要说不是一腔真心是假的。

    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满腔的亲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质。

    县太爷知道了他的事迹,给他送了一块刻着“思孝”的匾额,也组织了县里的士绅给他捐款。

    可那些捐款没多久就花光了,那块匾额似乎也变成了一个枷锁,牢牢地把他拷住了。他觉得自己原本是能腾飞的,可是有了这个镣铐在,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飞得起来。

    到后来,他望着越来越干枯瘦小的祖母,蜷缩着躺在炕上,竟再也不能对着她展开笑颜。

    他开始觉得祖母是个累赘了。

    可陆刊的内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给他下命令,让他仔仔细细地地伺候,日复一日,不得松懈,否则,他就是个王八蛋,比起禽兽还不如!

    事情真正的转折在太慷十二年,陆刊即将赴乡试。

    那时的陆老太太,已经连床也下不来了。

    每天晚上,陆刊给她翻身、换洗,要起来好几次。

    他实在是太累了。

    从贡院一出来,他竟直接栽倒在街上,后来是被抬回的白鹭乡。

    陆刊自觉发挥的不好,觉得怕是要名落孙山,到了放榜时日一看,果真是籍籍无名。

    陆刊心灰意冷。他心里恨,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他恨得牙根痒痒,可还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此事竟然有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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