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山脚，怪石嶙峋，是无叶老树的天然敝衣。

    陡峭的岩石影响了它的生长，使其虬结的枝条像某种野草的根一样在岩石表面蔓延。这里本就少光，老树背后的洞穴更是被遮掩住大半，不仔细瞧很难发现。

    外面阳光炽盛，空气如无色的火焰，扭曲试图从中穿过的视线。与之相比，洞穴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阴凉的风在里面回旋，带着湿漉的泥土味。

    一应由石头打磨组建的家具中站着一个身穿兽皮衣的少女——

    “阿嚏！”

    姚真知揉了揉鼻子。

    总感觉背后有人！？

    多年的独居生活让她有些疑神疑鬼，还好，她很快就想起自己躲在荒郊野岭，没人能轻易找到她。

    避世的第三年，三年前，她还是“名动京城”的姚家大小姐，只要是她出席的场合，总免不了一阵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没有，之前姚家的大小姐吃了自己写的符，上吐下泻倒在床上起都起不来啦。”

    “天天嚷着修仙，怕不是得了什么癫症吧。”

    ... ...诸如此类，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她也确实做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生活煎熬，直到一本神奇的书从天而降——

    ——《白月光收集手册》

    虽然都是认识的字，放在一起就不大能懂，四顾无人，姚真知降下床帐，小心翼翼地翻着书，离奇的是，书本里的每一张都是空白。

    同时出现的还有在脑子里发出的声音：

    【系统正在绑定... ...】

    【宿主你好，这里是‘白月光的天选替身’专栏，编号N925‘珠红’为您服务。】

    听也听不懂！这不就是话本子里常说的天书嘛！

    “... ...难道说，我要成仙了！”

    姚真知抱着这本凭空砸在自己脑袋上的书，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离家的想法。

    时逢皇宫大选，她几次推拒，爹娘仍执意把她的名字呈了上去。

    高耸的围墙，几步就能逛遍的花园，还有稍出差错就要掉脑袋的宫规，那样的地方，若是真的好，被呈上去的名字就该是姐姐的。

    她逃了出去，虽然阴差阳错搭上了拐子的车，差点被卖掉，后又迷失在荒野。

    而这本《白月光收集手册》，在爹将它扔进炉火后被焚去了一半，再也没有出声回应过她。

    在不懂绝望的年纪，姚真知不会轻易放弃，三年里，她能用自制弹石袋的打猎，会辨识浆果与能吃的野菜，即便没有了天书，也能勉强生存。

    做完了今天的祷告，姚真知从石缸里舀出几瓢水，洗净野菜后，又熟练地用石刀剥去兔皮，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肉块。

    篝火噼啪燃烧，她架上石锅，用肥肉榨油，干煸香料，再下瘦肉翻炒一会，最后倒入清水，盖上盖子，焖煮一会就能吃了。

    这一餐说不上美味，却是鲜有的一顿煮食，平时肉都是直接拿来烤，她后来找到几株可以用作香料的植物，也只是偶尔炖肉时会加上一些。

    再如何节省，装着臭辣子的调味罐还是不争气地见底了，这个时节是茱萸的花期，要结果，还得再等两三个月。

    食盐也只够再吃一两天的，望着外面迟迟不落的太阳，姚真知颇不情愿地穿上了那件由几条破布拼凑起来的披风。

    明夷山以南四里地，有一夜市，往来异人，多以魈头覆面，摊上货物千奇百怪，她要想去到那里，需要绕山半圈，渡溪穿林。

    溪水淙淙，赤足淌过，水刚好没过脚踝，水花溅起带起阵阵凉气，好不快活。

    刚过小溪，天空炽盛的光芒便一下暗淡了，像是有了一层隔膜，可抬起头看，还是晴空万里，并没有什么云彩。

    太阳呆在原位，感觉清透了些，人与其直视，竟也不觉得灼眼。姚真知隐隐感觉是林子的力量，早年来时，她为其取名，单字一个晦。

    进了晦林，就得裹紧衣服赶路了，一阵阴风吹过，带走斗篷上仅剩的温度。

    “阿嚏！”她又打了个喷嚏，想着这次旅途，心中萌芽了不好的预感。

    虬结的枝杈和缠盘的根系犹如天罗地网，地势起伏成包，多为虫类居住的痕迹，若不想被突然跳出来的虫子抱脸，行进时必须小心。

    好在走到后半路，毒蛇鸟虫一类少了，离开晦林时，太阳刚落不久，面前是由无数根石柱组成的石林，姚真知远眺，发觉四周有起雾的迹象，遂凭借记忆快步穿过石林。

    约百步，眼前豁然开朗，此处石柱不再随意散布，而是有序地排列成阵，将中间两条步道紧密围了起来。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石柱上挂着的油灯发出黄绿色的光，像是夏日里萤火虫的尾巴。

    一个摊贩动了动背，她连忙躲到石柱后面，将准备好的狐皮面具戴在脸上，又把披风向下拉了拉。

    集市里人头攒动，吆喝叫卖声不断，货摊上奇珍异宝层出不绝，许多都是不知名的东西，巨兽蹲在笼子里，血红的眼睛里倒映着人影，姚真知快步掠过，她只是来买盐的。

    终于，她在一个推车前停下，竹编的拉伸网兜被立起来，上面挂着几把镶嵌着奶白色宝石的匕首，宝石发着光，照亮车上盛放的细密晶体。

    “客观，我这是上好的腌渍品，这个用的是丹雅那边的精制朱盐，能极大程度保留灵气，营养好吸收。”

    “... ...”

    “您要是不喜欢这个，还有这种精盐腌渍的也不错... ...”

    摊贩从左开始一一介绍，听他说完不知要讲到猴年马月，姚真知伸出一根食指，直指最右边的格子，见她此举，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嘴突然就闭上了。

    隔着面具，也能明显感觉到摊贩的不悦，就连报价的声音都冰冷了不少。

    “两个丹囊一斤。”

    这下轮到姚真知站不住了，出门在外，她本不想招惹祸端，可这也太黑了！之前买还半个丹囊一斤的！

    忍了半天，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讲价，“一个一斤。”

    “一个半，再少不卖了。”

    姚真知转身就走，大不了货比三家，不想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摊贩拽住了胳膊。

    “不留钱，还想走？”

    夜市里，肢体接触可是大忌，来这儿的人大都身负秘密，更别提在这荒郊野岭，谁也不想被试探实力。

    鱼龙混杂的野蛮之地，一无规矩，二无道德，一旦示弱，后患无穷，故而她用了十成的力气将那手打开。

    对面的脸色不太好，他本以为来人只买得起次品，定是修为薄弱的无名小辈，可那一击竟将他手臂震得酸软，皮肤上的五毒刺也没能影响对方丝毫。

    摊贩神情恨恨，一双豆大的眼睛透过面具，阴毒地盯着她不放。

    姚真知的状态更差，她本以为用全力能威慑对方一下，谁料那摊贩肌肤似铁，触之刺痛无比，右手渐感麻痹，竟是有毒。

    她悄悄扼住手腕，面上装得一派自如，丝毫不惧地对上摊贩的眼睛。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响动，若是此时露怯，当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僵持之际，远处传来马蹄纷踏之声，一队人马闯入夜市，其人皆着军装，左侧白骨肩甲扣着黑色披帛，银白头盔闪闪发光。

    见大事不妙，夜市众人慌忙逃窜，姚真知趁乱在车上抓了一块‘盐砖’，塞进布兜里从一条街穿至旁边逆行的另一条街。

    不想跑的抑或是被堵在里面不好出去的，则纷纷亮出武器，也不管旁人是谁，互相攻击起来。

    姚真知本就伤的不轻，又没有武器傍身，混乱之中，毒素已经蔓延至整个右手，很快就分不出神来抵挡挥来的刀剑。

    她灵机一动，从盐砖上抠下几个小块，捏碎攥在掌心，来人就往其眼睛上招呼，虽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装模作样还真拖延过去几个人。

    待他们反应过来洒在脸上的不是什么毒粉后，她也就逃走了，所幸乱战之中大家也没有盯着一个人打的意思。

    除了那个被偷了的摊贩。

    “站住！”

    姚真知感觉好像有一阵旋风从身后袭来，力道之大将她狠狠拍在地上，一个巨大的身影从空中略过，沉重地砸在了前面。

    她抬头，只见那摊贩面具已经裂掉一半，露出长满紫色瘢痕的半张脸，他四肢膨大，像只青蛙似的匍匐在地，没有骨头的下巴上裂开一道深红缝隙，肥大而粘腻的长舌冲刺而来。

    姚真知脚尖点地，纵身飞跃，却因为事发突然，找不到落脚点而摔地滚到一旁。

    一只红色异鸟被主人放了出来，锋利的尖嘴就要啄向眼睛，她脚一蹬，大鸟飞向摊贩的方向，却又在半空中□□，直直俯冲回来。

    她连连躲避，被逼至角落，只能依靠着冰冷的石柱，贴边行走。

    千钧一发之际，紧围在旁的石阵忽然动了，它们向外扩散，石柱之间有了缝隙，大地发出轰鸣，夜市两侧显出深不见底的沟壑。

    在人群中厮杀的白骨铁卫纷纷停手，似想驾马跃出，却在跃至一半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跌落，回音阵阵，马匹嘶鸣声却越来越远。

    夜市的土地同时崩裂，奇人们各显身手，仍没有一人逃出这无底深渊，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间。

    姚真知脸色苍白，她在石阵刚开时被异鸟的风刃打至阵外，而追逐她的那只异鸟业已被吸入了地底。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而刚刚还塌方的土地，又在石阵闭合的过程中渐渐恢复原样。

    没有看到恢复的土地全貌，她已然被隔离在阵外。

    右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狐皮面具不知何时弄掉了，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姚真知撑着旁边的石柱勉强站起身。

    不知是吓得还是毒素扩散了，她双腿乃至全身都颤抖个不停，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棉花上。

    她抬头，在不远处的石柱上看见一排乌鸦，黑色的眼睛在月色的照耀下反射出红色的光芒，它们歪着头看向过来。

    姚真知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感觉自己被监视着。

    念头出来的瞬间，那群诡异的乌鸦便煽动着翅膀飞走了，嘴中发出类似小孩啼哭的声音。

    她又是一阵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