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

    金簪步入五官寮所一事,太宰风子鸾在前线得知后很快就将命令传回京都。彼时,金簪还在看凌飞和沈长清因挑战风子鸾权威一事争吵不休。

    “凌少保,你怎能将殿下置于如此险境?若是风子鸾觉得殿下有登堂之意,必然会威胁到殿下的安全。你这是将殿下架在火上烤。”沈长清气得来回踱步,喃喃道,“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想办法补救。”

    凌飞叠手而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时,南叶进来报金簪:“殿下,五官寮派了人,说是有东西呈给殿下。”

    金簪本不想见,但见凌飞望来的淡定眸色,凝思想着凌少保阅历丰富,如此做法可能在试探风子鸾的底线。若是风子鸾容忍此事,那么入堂之日就有转机。

    她扬眸,令南叶将人传进阁。

    来人是一名司寇寮的小司,大喇喇地托着一个木盒。

    他进堂后只向金簪行点头礼,扯笑道:“太女殿下,司寇大人说这份礼得当堂呈现给您。您且擦亮眼睛看好了。”

    说完,他拉开盒子的锁条,一下子卸下去盒子的三面,露出当中一颗血淋漓的新鲜头颅。嫣红的血液肆无忌惮地向地上滴答淋落。

    “啊……”南叶和杜鹃,以及一众小宫婢惊叫出声。

    凌飞在开盖时已挡在太女的案几前,提醒道:“殿下别看。”

    沈长清被这颗头颅震住,大吸口气又猛咳两声,呼出一口血腥气。他愤怒地上前道:“大胆,区区小吏竟敢给殿下看这样的……谁给你们司寇寮的胆子?”

    “嘿,小的是粗人,不懂大人物们的规矩。太宰吩咐的事,小的不敢不做,小的一家老小在京谋生,总要好好活着。既然殿下看过了,小的就拿走了。”

    “慢着。殿下乃是君,尔为臣,臣不敬君,当斩。”沈长清厉声道。

    桌案后的金簪闭下眼,颤抖的双手重重地压在桌面。她试着控制发颤的身体,不让声音也跟着颤。可是,瞬息一瞥的画面还是让她心生惧怕。

    她低声道:“你叫什么?”

    小吏闻言眨了下眼,耳闻凌少保复述太女的话,咽口吐沫道:“小的,司寇寮刑狱掌事江天浪。这……殿下……”

    金簪缓过劲后,闻言道:“听你说话,知你是明白人。你这名字也不错,滔天之浪,是个上的了台面的人物。罢了,送他出去。”

    “殿下?”沈长清不解地喊道。

    “嘿,多谢殿下。小的就是听吩咐办事,说白了一跑腿。谢殿下不杀之恩。”江天浪在离开前向金簪行礼半身礼,抱着血淋漓的人头和淌血的空盒子,快步离开卜耀阁。

    “殿下……”南叶疾步走向软下腰肢的太女,虚扶着她道,“您没事吧?”

    凌飞朝杜鹃、南叶道:“请两位女官快扶殿下回阁上休息,另派人去请高医女,就说殿下受惊,突发高热,陷入昏厥。其余姑娘们,请快快打扫此地。”

    “这……”杜鹃有些迟疑,见南叶点头,喊来手下打扫。她灵机一转,恍然道,“奴婢亲自去医所请高医女。”话说完,她就嚷嚷着跑出门去,“不好了,殿下昏过去了。”

    沈长清有些明白凌飞的用意,思索之下竟觉得凌飞出招诡道。

    不过,他还是介意凌飞不在事先通气,缓过劲后目送金簪上阁,青着脸对凌飞道:“少保大人,虽说你用意深远,但是一遭打草惊蛇,惹来如此大的威胁。他风子鸾都敢将人头送到殿下面前了,焉知下一步他会不会将刀架在殿下的脖子上?”

    凌飞知道沈长清不是庸碌之辈,避开与他正面交锋。

    他缓缓道:“少傅勿要动怒,此事暂且这样。我刚才瞧了,那人乃是儒门义士宜醉。南旋道府来信,宜醉是李云起的参事。风子鸾必不会放过他。

    如今,风子鸾已经出过招,自是该到我们出手了。我先去五官寮所走一遭,烦请少傅在这里候着殿下,主持大局。”

    “你……”沈长清看他快步而去,气得肝火上冲,拂袖道:“不想你凌少保是如此独断专行的人。”

    不久后,阁上的金簪趴在梵阆的膝头,手伸给高苗诊脉。

    高苗得了沈长清的提点,凝神道:“殿下受了惊,缓过几日就好。这几日用些安神茶。臣会对外说,殿下神伤发梦,需卧榻静养。”

    金簪收回手后摆了下,示意高苗按此去做。

    她赖在梵阆温暖的膝头,脑海里总是掠过苍白沾血的脸和刹那消失的无神双眼。

    那双眼属于司寇刑狱里的宜醉。在三日前,它们还闪着讥诮的眸色。原本鲜红微干的唇已是苍白无血色,曾奚落风宜游等人,说他们试图靠一个稚女想重振朝纲,乃是做春秋大梦。

    “殿下,别怕。梵阆给您跳舞,好吗?”梵阆将金簪扶起后令她软靠在床柱,一扬广绣,游入阁厅。

    金簪看向她回眸含笑的双眼,似望进宜醉死不瞑目的呆滞眼神,似在说:“你们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无能的女孩身上,可笑不可笑?哈哈哈……”

    金簪的双手不由拳紧,轻轻地闭合双目。

    随即,她豁然睁开双眼,赤足跑向花架上矗立的木棍。她一把抓住原木棍后抽出,抖手入场,呵道:“退下。”

    “殿下……”梵阆、南叶纷纷喊道。

    金簪两耳不闻,一棍劈砍向空无,尽泄心头郁气。

    梵阆和南叶吓地避到一旁,见太女将棍子挥舞地呼呼作响,完全像是在发泄情绪。两人对视后不免轻叹、心疼。

    此事经杜鹃的口传出,在宫里发酵两日,整个金宫都知道风子鸾威胁太女一事。太女为此受惊昏厥、卧榻静养。大家都说风子鸾此次出征归来有喧宾夺主之嫌,已是功高震主,不将皇族放在眼。

    轩辕帝听了一耳朵金簪的事,只作一声嗤。他更没想着风子鸾在震主、会夺主。他现在的兴趣全在风子鸾找回来得一对民间金童玉女的身上。

    这金童玉女刚过十六、十八的年岁,长得极为妖魅、清雅。

    轩辕帝给两人取了雅号:“风神、月女。”

    轩辕皇后闻得金簪卧榻,亲临卜耀阁。

    她立在卧病在榻的金簪床头,高声呵怪她无用、无能……又朝凌飞发了一通邪火。

    轩辕皇后本就不看好凌飞,凌飞此人年轻时不知轻重得罪权贵,落得被贬南蛮。如今老来,京中无人可用才被召回填数。遂而,她对凌飞很是不假辞色。

    半个月后,金簪再出现人前,依凌少保的意思开始变的胆小如鼠,害怕鲜血和动物。

    她知道这是凌飞的计策,令风子鸾受制于京中舆论,即使战胜归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其次,示之以弱才能让风子鸾踌躇难断,继而起到拖延风子鸾野心的目的。

    这些手段被凌飞称为:缓兵之计。理由就是殿下现在还是幼年无势的现状。

    金簪依着凌少保的意思,坐实无能受怕的模样。她因此还做了不少荒唐事,半夜受惊跑出卜耀阁,在后宫花园里见蝶吓得落河……发癫时,她直接在景亭起舞,被路过的宾妃瞧了去。

    太女金簪胆小怯弱、无能好嬉的名声就此传了出去。而且,梵阆和风神何丰有了交集,被人传成太女金簪看上皇帝宠娈的传言。这些流言虚虚实实,慢慢地传进轩辕皇后的耳目。

    次年末时,乾明宫里又传出“月女月舒”已有三个月身孕的说法。

    轩辕皇后积攒日久的怒火终于爆发,震怒之下,借着金簪的名头,将梵阆扣押在御花园。她扬言梵阆是不入流的艺伎,魅主惑心之徒,必须得施以惩戒。

    南叶跑去向金簪报信救梵阆。她知道梵阆对于金簪来讲有些不同,自从梵阆入了金簪的眼,金簪将晚间值夜的婢女都遣走了。梵阆于金簪来说亦师亦友,或许还是一份稀缺可贵的亲情。

    金簪听闻后,果断赶去乾明殿。

    她与匆匆逃离后宫的风神何丰撞上。

    何丰低垂眉眼,避开金簪的凝视,躲进乾明殿。

    金簪闭眼凝思,知是何丰这宠娈害了梵阆,或许还有那些流言。她在乾明宫殿外跪请轩辕夏,试图为梵阆求请。

    轩辕夏却只宠着月舒,耳闻太女为一名西教坊出身的舞艺司侍而来,冷声道:“不过一个西教坊不入流的舞师,死了就再给她换一个。”

    何丰见帝王招手,默默地走上前。

    他的手被轩辕夏握着,又顺着轩辕夏的力度搭在月舒平坦的肚腹。

    轩辕夏笑得神癫道:“朕势要破了她的咒。”

    金簪跪求了一刻,心知这里面的人根本不会动容。早前跪了那么久换来得不过是一个屈辱的约定。她低首自嘲、讥讽似地呵笑两声,快跑回内廷。

    然而,轩辕皇后见她为艺舞司侍求请,越发震怒。她张着戴甲片的五指,压着金簪的头,令她亲眼看宫侍棒杀梵阆的场面。

    “不……母后,不要,簪儿求你……母后……放过梵阆吧。她会死,会死的。”金簪听着梵阆渐弱的泣声,一颗无力的心也在哭泣。

    “求?你自小到大何时求过人?这梵阆更不能留。堂堂太女,夜不回金翅宫,日不学文武,却学那惑人淫媚之术,你还记得身份吗?记得本宫对你的期待吗?

    打,给本宫狠狠地打。”轩辕皇后怒呵道。

    金簪挣脱玉鸢等嬷嬷的控制,却又被她们强拉回皇后的身边。

    她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梵阆被宫廷的棍棒打死,从“殿下救我”到渐弱不闻,再至全无人息……

    金簪整个人如同呆傻一般愣在冰凉的青石地面。

    “你们还不将太女送回寝宫。”轩辕皇后的怒火终于出了。

    她不仅恨梵阆和风神何丰有款曲,更恨梵阆教金簪舞艺。诸多叠加之下,梵阆死了,才能卸去她心头得一丝半点的火气。

    南叶跪在金簪的身边,见她扑跑向鲜血淋漓的梵阆,泪目追去:“殿下,别去,阆娘已经去了呀。”

    “你们发什么呆,还不快将她给本宫带回金翅宫。”轩辕皇后越发厉声道。

    金簪的手擦过梵阆汗湿的面颊,无声地滚下热泪。

    她在杜鹃、南叶、玉鸢等人地控制下站起来,厉色道:“孤令你们放开。”

    杜鹃和南叶最先松手,玉鸢也忍不住松开她。三人胆战心惊地看着太女渐趋平静的神色。

    金簪侧头,赤目看向轩辕皇后,与她蛮狠的目光相对。

    在轩辕皇后即将再次震怒前,金簪跪首,起过风浪的脸面乍然平静,口齿清晰道:“母后,梵阆教过孤,乃是君师。请将她葬在宫外玉林山。”

    “她配吗?”轩辕皇后气怒道,在金簪抬眸射来时,硬声道,“区区西教坊的下三流艺伎也配称为君师?”

    “孤不配为君吗?”金簪仰首反问道。

    “你……”轩辕皇后突兀地嗤了声,耳闻玉鸢说月女月舒出了乾明宫,心思机变,转眸道,“太女回宫反省,你且好好读书。这次,本宫依了你便是。”

    “谢母后成全。”金簪向皇后离去的背影叩首,起身时望向匆匆而去的皇后鸾驾,目深如渊色。

    她被南叶搀扶着,转向被内侍官用草席裹起来的梵阆尸首,露出个极为自然的笑容。

    南叶却是瞳孔巨震,太女的笑也太平静了。

    她感受到手腕被金簪抓着的力量,压下心起的惧意,泛起一丝涩然。

    这是同病相怜的悲悯。女子一旦入宫为婢,生死不在己,具是悲哀。

    转过身走着的金簪低声道:“全是孤的错,你明知有此结局,却依然陪在孤的身边。孤害你如此,你却对孤笑,说什么别怕。”

    她想起梵阆闭目前的口型,于无人见时,滑下两行泪。

    【少傅、少保让孤演一个无能者,母后让孤成为一个众叛亲离者……这些全是用他人之命铺路。为何……为何……孤如此无能!

    风子鸾,你该死。】

    梵阆死后,金簪夜不能寐。

    晚间,她总是屏退要值夜的南叶和杜鹃,独自一人跳舞至灯油燃尽。只有舞蹈地沉浸和尽情的汗水,能让她忘却所有,因困极、累极而眠。

    时日渐久,金簪越发消瘦,吃食也少得可怜。直到她听到轩辕皇后意图谋害月舒体内的皇嗣而遭到轩辕帝禁足金凤宫。

    她才莫名其妙地笑了下,渐渐地恢复以往的作息。

    因轩辕皇后得一顿闹腾,卜耀阁又迎来了第二位西教坊的舞艺司侍,名唤莺歌。

    莺歌被禁足金凤宫的轩辕皇后喊去三令五申,责令她不能教太女不入流的舞艺,只准教太女基本的舞蹈动作。

    金簪看着更年轻更妖娆的莺歌,见着她虚浮的基础舞蹈动作,直接令她在卜耀阁的偏厅跳舞。

    夜深时,金簪对着空无一人的阁厅,低声道:“这天下只有一个梵阆,只有一个梵阆。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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