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与刀俎

    已是夜深人静。

    走过前院,透过红棕相间的一排支摘窗子可以看见客堂里面亮着微弱的烛光。池妤小心的走近旅舍正中半掩着的板门,侧耳听了听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她边回忆着回房的最近路线,一边偏着头对老板娘小声的提醒:“别被人听见了,我们回房再说。”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惊动歇息着的客人们,更不想撞见半夜可能起来出恭的掌柜和伙计们。

    轻轻推开门,

    客堂里并无一人,寂静的深夜照在一排排桌凳和柜台上显得格外冷清。池妤瞅见离得很近的桌子上便有一个燃着火的烛台,火苗还在跳动着。

    心中一喜,她提步堪堪跨过门槛。

    并无任何预兆的。

    视野内突然闪过了一道黑色的斜影。

    紧接着就在一刹那间,池妤突然感到自己的脖子一阵寒意。

    随着喉咙被什么东西抵住的窒息感,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上被架了一件物什。

    感受到它贴着自己皮肤的触感,池妤不敢动。

    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把刀。

    顿时,她如坠冰窖。即便刀还好端端的套在刀鞘里,来者也绝非善类。

    池妤壮着胆子垂下眼看去,心中又是一惊。

    不会吧…这竟是一把绣春刀!

    她的眼皮子突的一跳,内心渐渐涌起不祥的预感。

    耳畔此时也蓦的响起一道杂着些许慵懒的男声:“唉?别动。我这刀可不长眼。”

    那声音听起来是有些婉转上扬的少年音色,尾音在“长眼”二字时的气息还特意咬重了些,似是要提醒她些什么。

    下意识的朝声音源头看去,

    她看见旁边的人穿着一身耀黑蹙金鹤纹锦缎长袍。这人的身子正懒懒的斜倚着另一侧的板门,手中持刀的力道却没松懈一丝一毫。

    借着朦胧的光,池妤瞥见光影交织着在他过于白皙的脸上打出了一片极其明显的阴影,鼻梁高挺,朱唇皓齿,这人似乎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

    许是注意到她的打量,他倏的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开口道:“你好像对我很好奇,其实我也是。”

    昏暗中他突然倾身挨了过来。池妤的鼻尖隐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他们离的极近。她一时有些语塞,正欲开口辩解时,她恍然间瞧见了眼前这人左眼角的正下方有一颗红红的小痣,在烛光摇曳下更显姝丽。

    等等!突然脑袋里闪过些什么。眼下痣,绣春刀,而且是少年……

    池妤瞪大了眼,难掩心中的震惊。

    他的眸子是少有的如矿石般纯澈的琥珀色,此刻却带着近乎刻薄的凉意。

    “我也很好奇...你刚才究竟在和谁说话呢?小姐。”

    这回是真完了。池妤有种要晕厥过去的冲动。

    他是…

    这人也几乎同时开口道:“瞧着这夜色还长,不如来异玄司,也同我说说话呢?”果然,猜中了,但内心并无欢喜。池妤呆呆的望着他,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面前的人好似又想起了什么,转手将抵着池妤脖颈的刀卡回腰间。

    随即他笑眯眯的补充道 :“哦,对了,顺便说一下。在下姓戚,单名一个珩。审问与排查待到一会我们去了异玄司后再进行也不迟。”

    戚珩。人称异玄司阎王爷,锦衣卫笑面虎。

    爹,娘,老弟。我许是还在做梦呢。

    池妤浑浑噩噩的想。

    “你的名字是?”“…池妤。”“池?江南池家的那个池?!”询问的人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十分诧异的失声道。

    池妤低着头嗫嚅道:“我想,大概是的。”紧接着周围便传来一阵嘶嘶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好似她还隐约听到戚大指挥使发出了声疑惑的鼻音。

    池妤从未想过说出自己的名字会是一件如此丢脸的事,她自暴自弃的将头低的更狠了。

    “不是吧老大?”负责审问的女子抽着嘴角看向戚珩:“别告诉我们,你带过来前没问过人家姓甚明谁…”

    戚珩闻言耸了耸肩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也是实在没料到,犯下这堂堂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竟是位远道而来的江南大小姐。”

    没错。池妤此时正身处那传闻中充斥着血雨腥风的异玄司中,戚珩那厮让女官给她搜了身后便吩咐手下开始审问她这个“连环杀人案重大嫌疑犯”。

    老板娘的魂体没有跟过来,所以她独自一人刚被踏入异玄司时心里还在犯着怵,不过好在一路走来时她发现异玄司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怖。大堂内明亮宽敞,有很多人在加班加点的批着卷宗,一旁的条案上还摆着精美的小物件和插着几束娇艳欲滴的迎春的花瓶。

    只是这审讯室布局甚是奇怪,房间内并未设窗户,地板倒是最为常见的木地板,但天花板却潮湿的散发着股霉味儿。她所坐的红木圆凳子孤零零的摆在房间的正中,乍一看上去稳稳当当,但哪怕只稍稍的变动一下姿势,这身下的凳子便像要散架似的嘎吱作响。池妤只得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戚珩正倚在左侧的一青绿古铜鼎紫长桌旁翻看着手头的卷宗,顺便旁听对她的问话。他身旁两侧分别杵着一男一女。女官正就案件细节审着她,男子则在小本子上刷刷的记录着询问过程。

    池妤的眼皮已打颤似的快撑不住了。她没怎么通宵过,现在已经是在强撑着精神回答了。

    那戴着面纱的女官不可思议的看着池妤:“池姑娘,真是你一人犯下了这么多事?”边上一直埋头记录的清瘦男子也停下了笔,顶着两硕大的黑眼圈瞅着池妤。

    池妤无语的叹了口气:“不是我干的,我哪有这么大本事。再说了,我压根就不知道你们说的案子是什么,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重大嫌疑犯。”

    语毕,她掀起眼皮,意有所指的瞥了眼戚珩。戚大指挥使却像没听见这话般,继续慢悠悠的翻着手头的卷宗看着。

    呵呵。沈妤此时真的想冷笑两声,奈何她现在还没那个胆子。

    突然,那清瘦男子盯着池妤冷不丁地说:“你在说谎。刚才在说后半句时,你的眼神下意识的看向了右上方。所以你是知晓内情的。”

    “!”池妤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女官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随即放平了语气安抚道:“是有人威胁你,不让你说出来吗?你不用害怕,池姑娘。请把你知道的内情都告诉我们,我们异玄司会保护你不受伤害的。”

    池妤不免有些欲哭无泪。她知道的内情那是能不能说的问题吗?

    问题是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三更半夜碰到的鬼正好就是死者,还同她聊了会天”这种稀奇古怪的事会有谁相信?况且这不是正等她要回房聊重要内情就被戚大指挥使小鸡拎崽一样逮过来了吗…

    想到这,池妤幽怨的皱眉瞪着戚珩。

    “我们异玄司向来言出必行。所以…池大小姐,你可以不用做出这么忧虑的表情。”戚珩这回接住了她的视线,挑了挑眉懒洋洋道。他清透的瞳孔里还闪烁着些许玩味,眼尾微微上扬。池妤瞧着这厮简直是像极了狡诈的狐狸。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戚珩垂下眼,从案宗中抽出一张纸对着池妤的方向淡淡开口道:“如果池小姐实在不愿意协助问话,你可以签了这个然后离开。”

    池妤错愕的瞪大了圆润的杏眼。那张纸上印着些条条款款,瞧着是没啥大问题,但她总觉得其中有诈。

    果然,戚珩这厮抖了抖捻在手里的纸,皮笑肉不笑道:“只是依这程序呢,签完字是需要家中人来保释的。请池姑娘自行抉择吧。”

    池妤从前读不太明白史书,现在方才体会到“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 沉默了一会后,她投敌了:“别告诉池家我在这儿,我会协助你们的。”

    苍天呐。她实在不想被抓回家去,明明她的江湖闯荡生涯才刚刚开始。都怪这阴阳怪气的死狐狸!池妤在心中暗骂着戚珩,如果要让她知道有谁也看不惯这厮,她池妤定会鼎力相助。

    “咚咚咚——喂!能听到吗?池姑娘!” “…”

    “池姑娘!醒醒!咚咚咚——戚大人有事同你讲!”

    “…什么戚?…不认识。”伴随着阵阵敲门声和催促声池妤翻了个身嘟囔出声,继续梦会周公。“池姑娘!!!”那声音愈发大了,急切的响在耳边:“请…请别为难卑职了!”那嗓门甚是大,直震的池妤的耳朵嗡嗡的。纵是极能装死的她也无法做到继续酣睡如泥了,于是只能慢悠悠的爬起来应道:“知道了!告诉你家大人我一会就到。”

    简单洗漱后池妤还在揉着眼睛犯困,昨夜戚珩临时把她安排在异玄司的二楼客房歇息,她整晚都睡的很不踏实。不过这倒不是因着池妤认床,而是因为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一个一直背对着她的红衣女子。那女子在梦里反复对着一面铜花镜梳妆打扮着,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池妤在梦里尝试过和她沟通,但她和那女子之间仿佛总是隔着一个屏障似的,她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梦境的最后,池妤才隐约听到了那个女子发出了几声轻轻的叹息——“从此无心爱良夜…秦郎,你终究是…”

    “池姑娘,小心门槛!”随着一声惊呼,池妤才发现自己早已堪堪走到了房间的门槛边上,但她却光顾着去想昨晚的事了以至于忘了抬腿,她的身体重心此刻向前大幅度的倾着,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秒就要摔倒了。

    完蛋了。池妤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等了几秒却迟迟没有等到自己的脸与地面亲密接触之感,反而觉着自己突然站直了。

    她疑惑的低下头,发现自己先前弯下去的腿部竟被一只黄色的小狸猫站立着托住了,还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

    池妤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谢谢你了,这位…额…你们异玄司还有这般长得像猫的人?”

    “噗。”转过头,池妤看见了那个昨日审问她的女官边笑边走过来:“当然不是了,它是小满。正如你所见,它只是一只小猫咪。不过你可真有意思,从前见过通灵宠的人大都是吓得当场要三叩九拜的。”

    她脸上依旧带着一层薄薄的黑色面纱。池妤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她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心情定是愉悦的。

    被称作小满的狸猫朝池妤娇娇的喵了一声,然后便一下子蹿的没影了。

    池妤虽不太懂通灵宠什么意思,但她大致也明白了这女官身上也有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能力。果然啊…能被选入异玄司的奇人异士多少都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女官带着池妤下了楼,路过大堂时有几人好奇的往她们这边望来。昨天夜里负责记录问话的清瘦男子也已坐在了位子上,他疲惫的抬头和池妤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埋头啃着他的早点。池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用过早膳,昨个本来计划的是今天一早就去吃旅舍旁那家香的冒油的王氏生煎包的来着。

    “真是的!”她小声的发着牢骚:“要不是死狐狸把我抓过来我早就吃…”

    “看来池大小姐一大早很有精神啊,那戚某便放心了。”池妤一惊,紧接着她感到自己的左脸颊倏的贴上了一个香气四溢还发着烫的东西,再往后看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回过神后她才发现那正是西市有名的掉渣烧饼。

    转过头,池妤正好对上了双笑眯眯的眸子,那人眼下的泪痣也在初晨的阳光下映成了温柔的绯色。

    是戚珩。

    戚珩扬了扬眉,看着她含笑道:“虽然总感觉有人在背后骂我,但是重要证人嘛...小戚大人还是得好好呵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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