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殿下?殿下!”

    萧宛宁从睡梦中惊醒,看见满室火光重重。婢女香兰急拽着她:“浔王起兵逼宫,已到泰和殿了!尚书房中有密道,快走!”

    消息仿若一声响雷,震动了这久无人至的冷宫。萧宛宁匆匆下榻,一张素白小脸此刻更无血色。

    所幸她日夜不解衣、不去簪,此时只披一件外袍、随意束腰,便能往外跑。

    然而刚走了几步,她又想起什么,倏回过头去,想往床底钻。

    “殿下!”然而还没迈步便被香兰拽住,后者急得直跺脚。“来不及了!”

    萧宛宁停住,往床底下望去,顿了半息,终是一咬后牙、抿紧双唇,随着香兰奔出。

    紫禁城大火,刀剑声、厮杀声、惊叫声,伴随纷乱的盔甲摩擦和脚步奔跑声,在高墙内混杂。萧宛宁许久不出冷宫,连路都不太认得清,只边往前,边自言自语般发问:

    “三哥驻于渚州,无铁无矿,何来的兵?……”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前头人便猛然停步。萧宛宁刹步不及、险些撞上,随即一道力将她后领提起,浓烈的血气几乎令她窒息。

    面前是一队刀侍,领头人着金龙甲,一张与她相似的面容满是凶相,因杀红了眼,原本的俊秀也失风度,唯盔上纹的五爪蟒龙衬出英武。他往萧宛宁看来,却是露出一个笑:“七弟。你怎么在这里?”

    “啊!”香兰刚发出一声惊叫,便被打昏了去。那兵士抬刀便想斩,却听萧宛宁喝道:“等等!我乃浔王亲弟,安敢动手?!”

    刀悬半空,而来人看着她,笑意更盛,眼底依稀闪动着几分恶毒。

    “能听七弟认我作哥哥,真是稀奇。”

    他摆手,香兰被扔到了地上。而萧宛浔往前几步,凑近萧宛宁。

    “你我兄弟,许久未见。若不是今时今景,本该把酒言欢……”

    “三哥,我是天阉。”萧宛宁面色苍白,想要退后,却只抵上身后人的甲胄。她握紧了双拳,“你知道的。放了我,我不会再回来。”

    听到“天阉”二字,萧宛浔的脸上神色复杂。他盯着萧宛宁的脸,好像在看什么腌臜之物,有明显的厌恶与憎恨,又掩抑着一分深重的遗憾。

    “我自然知道。你这样的,哪怕是千万人扶上去,也坐不稳龙位。”

    “只可惜……”

    “七弟,来世托生,莫在帝王家。”

    罡风骤然扑面,挟着杀意与冰冷的腥气。萧宛宁下意识紧闭起眼,耳边听得利器贯穿血肉之响,发抖的身躯如坠冰窖。

    然而数息之后,却无痛楚传来。

    周围万籁俱静,连刀剑相隔声似都已远去。

    她微怔,慢慢睁眼,只见面前萧宛浔一张俊脸已然扭曲,满是不可置信。当啷一声,他手中长刀落地。

    一柄剑已先一步穿透了他的胸膛。

    噗嗤一声,长剑拔出。那着金龙盔的皇子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字,便踉跄、屈膝,俯倒在地。

    萧宛宁面容凝滞,心底此前那模糊的猜想越发分明。而杀人者随意甩腕,几滴血溅上她面颊,缓缓下淌,尚且温热。

    她僵硬的视线慢慢上抬,正与对方居高临下俯视而来的目光对上。

    月如水,映银甲白袍如披霜。但来人眉目比霜雪更冷,飞扬剑眉入鬓,一双凤眼微挑,唇似削锋。最是寡情淡漠的相貌,偏生着逸姿秀骨,临月持剑,俊美慑人。

    那身银甲已浸透殷红,鲜血正沿剑尖沥沥滴下。锈腥入喉,闻者作呕。

    一个名字卡在喉咙,萧宛宁张了张口,微微颤抖。但她咽下了声音,没发出一个字。

    平阳侯,谢知衡。

    修罗杀神,不是仁圣。

    众军士分开两旁,单膝跪地。萧宛宁方回过神来,便听得军士为首者道:“浔王犯上作乱,弑父杀君,罪不容诛。幸得侯爷援兵相助,得清君侧。然而如今宫中皇子,尽皆身死。践祚无人……”

    话音未完,她下颌一凉,是被面前人捏住。

    “皇七子萧宛宁。”谢知衡微微一笑,清俊的眉目流动起来,月辉之下,更显矜贵。

    “景明十七年生。十岁,因令妃被废,贬为庶人。”

    “十二岁,废妃殁,以守母丧名,迁囚冷宫。”

    “至今七年。”

    他的指腹抚上萧宛宁面颊,慢慢擦去上面的血。那指尖太冷,像冰。没用几分力气,仍让萧宛宁一时停住了呼吸。

    “既然圣上泰崩,宗室尽死。”

    谢知衡垂目,声音平静,落在萧宛宁耳畔,却如惊雷。

    “便扶他为帝吧。”

    ***

    暖阁内檀香袅袅,浴桶中蒸腾起热气。侍女手持木瓢,舀起一捧清水,浇上少女雪白的肩头。

    萧宛宁轻发出一声叹息,撩开披散的长发,露出一截纤长的颈,又往热水中浸深了些。

    自谢知衡将她“安置”进泰和殿的这处偏殿,已过三日了。

    宫中大乱,这里与外界相隔,反倒得了一隅安宁。

    她起初也是胆战心惊,谨小慎微地待着,不敢多走动一步。只是过了数日,外头一点消息没传进,殿门也紧闭不曾开。

    干坐此处,想破了脑袋也无用。于是紧绷了太久的心神,也缓缓松懈下来。

    此时萧宛宁沐浴桶中,抱膝而坐。一头浓黑长发随意披下,面容素丽,衬得薄白肤色更如凝脂。工笔勾勒般精致的五官笼在雾气中,似半卷山水墨画,秀美含韵,藏娇蕴俏。

    是了。世人皆称她七皇子,却不知她实是个假皇子,真公主。

    “无怪乎三哥见面就要杀我。原是借了平阳侯的兵。”

    她徐吐出一口气,背对着香兰喃喃自语。

    “有我这个废人在,谢知衡断不会选他继位。”

    香兰那日被一起送进来,悠悠醒转后,便抱着萧宛宁一通大哭。此刻虽已平复心情,但听着她这样说,眼眶又不禁开始发红。

    “若非令妃娘娘当年……殿下又怎么会……”

    萧宛宁轻轻摇头,打断了香兰的话。

    她低下头去,扯了扯胸前紧裹的白布。

    这东西常勒得她难以喘气,却是连沐浴都不曾敢解开。

    昔日令妃苏氏与皇后相争,棋差一着,陷局失宠,急求皇子以复圣心。然而纵然费尽心机求来了龙胎,辛苦十月,走鬼门关竭力生下的,却是个女儿。

    圣上沉湎后宫,不理政事,但膝下皇子仍然单薄。又一个不能承大统的公主,当然换不来多一眼眷顾。

    走投无路之下,令妃丧心病狂,明黄襁褓内换了性别,竟强指女婴为男身。

    从此,萧婉宁便作了萧宛宁。胸前这条白布,一缠便是数十年,未有一刻能松懈呼吸。

    那边香兰已经另起了话头,只越说越带哭腔:“那谢知衡可是以凶名闻世的。听说他十七岁便领了镇北军,不到加冠,已屠过北境三城。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萧宛宁无奈一笑,“还传说他案板上剁着人做的肉,囊袋里灌满血做的酒。是不是?”

    香兰猛地点头。

    她摇摇头,不去看自己关心则乱的侍女,叹了口气。

    “要想这些,倒也没用。何况,他原来……并不是这样的人……”

    一边说,萧宛宁一边略有些发怔地远眺,只看见紧闭的雕花轩窗。

    热气蒸腾的白雾中,烛火的影子绰约变幻。带着她回忆里那模糊的身形,也越发不甚分明。

    她早便见过谢知衡的。

    景明二十五年,母妃已经式微,谢家尚未遭祸。新仇旧恨相叠,她成了椒房殿和东宫的眼中钉。一有机会,便会被太子萧宛瑜搓磨。

    一次,太子新得了猎犬。叫宫人将她领到偏苑,兜头朝她淋了一身肉汤。

    凶犬闻到肉味便发狂,涎水挂在利齿上,朝她发出低沉的嘶吼,吓得她几近腿软。然而不管如何哀求,萧宛瑜仍命人解开了锁链。

    她被那狼狗追着尖叫奔逃,拼命也拽不开紧锁的宫门,只被狠扑倒地上,外衣撕裂,拼命挣扎也无用,哭声淹没在旁人的大笑中。

    而就在犬嘴中的臭气扑上面颊、尖齿就要咬穿她的喉咙之时,面前的门被轰然踹开。

    温热的腥雨淋了一声,她再睁眼,只看见一片淋漓殷红。

    犬首被一剑斩断,横尸路旁。面前少年白衣堆雪,面冷如玉。松姿鹤仪,卓然独立。

    武将入宫解甲。持剑面君之权,唯平阳侯父子。饶是东宫太子,见到来人,也只能强压下骤变的脸色,勉笑道:“谢弟何必动武?只是与七弟玩耍,手足嬉笑罢了……”

    谢知衡神色平静,只淡然回道:“臣也仅是与殿下玩耍。斩此畜生,供君嬉笑罢了。”

    那厢陡然沉默。而谢知衡已然转身,向萧宛宁伸手。

    天光明澈,他面上不见怜悯。凤眼低垂之间,只有一片沉冷的镇定。

    落在狼狈不堪的萧宛宁眼里,如神如祇。

    后来谢父被害、兵败战死,世家倾颓。众人皆看笑话之时,谢知衡带罪征战,大破匈奴。少年主帅,一时声震天下。

    就连想要将谢家就此拔除的皇帝,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谁能想到,数十年光阴匆匆过,再见面,他为刀俎,她为鱼肉。

    世人皆知谢知衡恨透了萧家人,她能苟活多久,还不可知。如果让他知晓自己是女儿身,又或者,让他看到了……

    猛然想到冷宫床榻底下藏着的那个东西,萧宛宁一时揪紧了手指,面无血色。

    而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喧哗。她们二人刚回头去看,便听得门外一声唱喏:“参见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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