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王——不是,公子,敢问这位姑娘是……”

    毕竟是一位女子,仪态气度,看着就是出身富贵之家的大家小姐,他不好唐突了人家,老李头试探性地问向朱漠尘。

    不过,无论这姑娘是何身份,这么多年,王爷身边都难得出现女子啊。

    “奴婢不过是公子的侍女罢了,在这里为二位端茶倒水,老伯请勿在意。”

    阿玦很快给自己安排好了新身份。

    哪家侍女直接越过主子发话,还敢擅自替主子做决定?老李头一时无言,看向朱漠尘。

    倒是会给自己安排。朱漠尘看了阿玦两眼,倒是也没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

    嗐,也是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们。老李头看看对面那一对男女,坐一起赏心悦目极了,这就成,有戏!

    老李头索性揭过这一茬,进入正题。

    “都怪我,一下子看到是您太激动了。”回忆起刚才的窘状,他仍然是不好意思。

    “他们昨天给我送信时我还以为是暗卫营的哪位兄弟呢,没想到竟然是您。那枚玉佩可以给我看一眼吗?我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才好修补。”

    听到此话,阿玦从袖中掏出玉佩坦然地递给老李头,因为要外出,玉佩不宜示众,她早就把它收起来了。

    既是“侍女”在侧,自当没有让主子亲自开口办事的道理。老李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小心拿起玉佩观察起来。

    “呦,这玉佩可是有些年头了,偏偏缺了一角,属实可惜了。”

    老李头看向阿玦:“姑娘,这缺的一角……”

    后者看向朱漠尘:“公子,这缺的一角……”

    老李头:“……,?”

    合着这一个还没有手掌心大的东西,还是两人保管的,王爷只得一个角?

    老李头属实看不懂了。

    朱漠尘缓缓掏出帕子包裹着的碎裂一角递给老李头,眼神却留在阿玦身影上,刚刚就觉得了,她,是否有些不对劲?

    阿玦不知道身边人的疑惑,看着仔细端详玉佩与断口的老李头,继续与他交谈:“老伯,你觉得还能修补好吗,完好无缺那种?”

    “能倒是能。但是,完好无缺,这,老头子技艺不精,怕是做不到啊!您二位要是觉得成,我现在就能开始,争取早点结束。”

    这位姑娘既是代王爷说话,想必这玉佩对王爷很重要。如今没有达到王爷的期望,老李头颇为羞惭。

    人力毕竟有限,朱漠尘也不认为修好一个空壳对阿玦有任何用处。只是,若这东西对她来说不是只有使用价值呢?

    此事需做到何种程度还需本人决断,于是朱漠尘看向阿玦:“你的东西,你来决定。”

    竟是这位姑娘的玉佩啊!老李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位姑娘玉佩碎了,王爷不忍人家伤心,特意过来陪人家修补的。

    王爷怎么就带人家来我这个犄角旮旯了,虽说咱自诩技艺高超,但这归南城上好的玉器铺也不少呀,王爷总不能是图省银钱吧。

    不过呀,王爷能如此贴心还亲自陪着,嘿,我老头子看这事能成!

    老伯嘴角正微微往上翘,而他又在努力压制,看着这一幕阿玦十分疑惑,朱漠尘的下属,为什么面部表情有时候都那么奇怪,他自己知道吗?

    “老伯尽力就好。”

    既然做主的人已经首肯,老李头立即掏出一套精细工具,麻利开工。

    其余二人无事可做。朱漠尘闲坐着偶尔随意喝两口茶水,显然是不在意这老茶难以入喉也不嫌无聊无趣,而阿玦在得到老伯同意后正随意浏览几间小屋。

    这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堆满了打铁器的器具和老旧的铁器,随意散乱,将逼仄的空间挤占得满满当当,但同时却又让人觉得萧索空荡。

    目之所及全是黯淡的灰黑色,唯一的赤色就是热气逼人的火炉,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活的痕迹。

    阿玦转身时捕捉到了一点微薄的异色。

    走近一看,依稀能看出来是一个红底描金的平安符。它褪色斑驳得不成样子,正红之色已变得浅淡,放在这样的沉重冷肃的色调环境里倒是平添了几分温柔。

    它的主人该是对它十分爱惜珍重,把它单独放置,还在朝着火炉的方向挂了个阻挡热浪与油烟的帘子,平安符本身也一直保持着干净整洁,与周围的乱糟糟格格不入,却又平添几分郑重,倒像是,供在神龛上。

    阿玦意识到此物对此间主人意义非凡,遂不敢擅动,只在一旁注视着,又轻轻看了老李头一眼。

    独行者的每一件珍重之物,都承载了他生命的重量。

    这曾经也是一段珍贵的记忆,阿玦不欲打扰,也不欲随意激起他人回忆。有些记忆,哪怕当事人将它燃成灰烬,也带着阴霾,着实不适合再扬尘一次。

    阿玦正想走过来,没想到那边偶然抬头的老李头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这个年纪,有一天活一天,过往种种随风淡去,也能当个故事说给小辈们听啦。有人还记得,有人能见证,即使只是这当故事听的短短一瞬也就可以了。这世上的事啊,生老病死爱恨,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样,没啥新奇的。

    “哎,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这一屋子破烂里最值钱的了。”

    老李头也凝视着这个平安符,好像很久都没有再认认真真看过了。话里是谈笑,眼底是温柔。

    “顺遂平安,她的愿望实现了,心诚则灵,有人在深深记挂着您。”阿玦静静地看向老李头。

    “嗐……嗐……”

    没想到阿玦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老李头眼底的温柔逐渐被雾气笼罩,这俩孩子净招人掉眼泪,今天老头子太丢脸了。

    “她呀,这辈子做得太多,太辛苦了,已经投胎去下辈子享福了,算算时间,估计又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这话老李头是微微笑着说的。

    这不过是战乱之时,所有普通百姓家人人都相似的普通故事而已。

    “二十多年前,先帝登基还没有十年,这大雍朝啊,气数仿佛就到了头……”

    那一年,旱灾、洪涝、瘟疫、外敌,灾难一个个降临仿佛没有尽头,而日子,显然是要到头了。

    历史的车轮一下下轻轻碾过,每一个车辙下都是亿万灰尘的尸体,而芸芸众生,渺然如灰。

    没有人可以在那场百年不遇的灾难中置身事外。皇亲贵族努力让自己维持生活平稳,而普通百姓竭尽全力求一个活着,老李头家亦在其中。

    啃树皮、挖野菜、打猎,藏进荒山,还是青年的老李头拼了命去挣一口吃的,养活年迈的母亲、柔弱的妻子与两个年幼的孩子。

    在艰难的日子里,这个被命运无情鞭挞的小家唯一的幸运是丈夫还有妻子,孩子还有母亲,这个家还有女主人。

    温柔又腼腆的女子平时默默不说话,仿佛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和丈夫一起为这个家谋生上。变着花样的野菜汤是这个家每天唯一的期待。即便是在这个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时间里,贤惠的女主人也会尽量保证衣服干净整洁,明天值得期待,而她无所不能。

    满目疮痍的大地还没来得及收敛残尸就要去迎接硝烟炮火,外敌来犯。

    举国青壮皆为兵,老李头走向了一辈子被叫做老李头的路,从此,他失去姓名,无人再唤。

    临行前,这对夫妻之间来不及依依不舍,把时间都花在了殷殷叮嘱上。

    事事依从的妻子第一次大胆自己做主,偷偷去为丈夫求了珍贵的平安符。她让远行的丈夫安心,她会扛起护家、养家的责任,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丈夫平安归来。

    这是一个无人知道结果的未来,丈夫说:“我发誓。”

    这个与他相守一生为他奉献一生的女子,他会回来见她,拼命。

    乱世之下,人命且如草芥,何况承诺?

    只是,老李头本以为先失信的是他,马革裹尸还,誓死守疆土,也算不枉一生。却没想到,竟是她。

    上战场的第八年,没等来停战曙光,等来了一纸沁血的离别,阴阳两隔。

    天真的女子啊,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支撑起家,能照顾家人,能等来一个再见。可是压在她肩上的不只是一个家的责任,还有动荡的王朝与残酷的命运,一点波澜即是万钧之重。

    她减少自己的吃食为了给孩子多吃两口,她生病了不吃药把钱省下来给婆婆买药,她能战胜自己却决定不了天意,她死在了流寇刀下,他们都死在了流寇刀下。

    从此,老李头成为了老李头,每一次战场仍然与天搏命,为了回乡,为了一个没有回音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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