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公子，你来了。”
“江湖人士，称不上一声公子。”
“哈哈哈，贺兄豪爽，颇有我族儿郎风采！”对面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看上去也是此次主事的人再次拱手作揖，是一幅十足的欣赏客气之态。
“在下阿鲁斯，这是我的弟弟马哈尔，贺兄，幸会！”
“贺兄，幸会！”
被提到的马哈尔再次拱手作揖，二人的中原礼节显然运用得十分娴熟。
贺兄，贺大郎倒是觉得双方都是草莽，偏偏要搞那读书人的一套别扭且虚伪。对面二人正是他给自己最后一批货找的买家。
虽说是番邦人，倒也无所谓了。大雍与周围各邦互市频繁，很是寻常。都是做生意的，和谁不能做得呢？
不过，警惕着非我族类，他仍然约定和这兄弟二人在此偏僻处相见，谁也不带随从，也是为了避免祸事发生。
他不想给这个带给了他仅有温暖的村子带来一点隐患。
现在看来，对面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此次见面，既是为了验货，也是为了约定交货时间。
话不多说，贺大郎从怀中掏出一个棉布帕子，揭开层层包裹，里边正安安静静躺着一块玉牌。
阿鲁斯小心翼翼接过帕子，和马哈尔一起仔仔细细端详着手中之物，经历沧海桑田，玉上的凤凰花纹样依然栩栩如生，仿佛匠人刚刚落笔。
和马哈尔对视一眼，阿鲁斯再次开口，语气更加客气了：
“对，如此精美的玉器，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阿鲁斯笑容满面道：“今日能见到贺兄真是值了，我主仰慕中原文化多年，一直都喜欢收藏珍宝，此次真是不虚此行！”
仰慕中原陵墓文化，喜欢收藏死人的陪葬品吗？
贺大郎内心止不住的嘲讽：不过是个和我一样想投机倒把赚见不得光的钱的奸商罢了，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贺大郎自以为已经看清他们，不过是一些赚黑心钱的地下贩子罢了，和周富安做生意还是和这些人做生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样货，就送给你们了，我们就定在七日后在此地交易。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好，我们相信贺兄，一切都听贺兄的安排。”两个人配合极了，丝毫没有意见。
贺大郎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异族兄弟二人。
马哈尔看了看那玉牌，问道：
“大哥，我们真的要在七日后交易吗，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
阿鲁斯仍然保持着一副笑模样，不过笑里掺杂了阴狠与算计。
“我们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真正的好东西，还在里边呢。”
“那这个好地方，就要易主了。”作为阿鲁斯的左膀右臂，马哈尔和他做惯了黑生意，立刻就明白了阿鲁斯的算计。
“黄雀在后，鸠占鹊巢。我们这次，是要先做黄雀再做鸠了。”
“哈哈，正是如此，趁着近日他们再次下墓，我们就尾随上去，查明路线，到时候，一切珍宝就是我们的了。”
“那里真的有大雍开国皇帝的宝藏吗？”
“这是我族祖先秘密留下的传说：凤凰花盛开的地方，有雍启帝最珍贵的宝物。本来都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不久前真的看到了这凤凰花纹样的玉器。这玉本就珍贵，还是在地底下埋了许多年的，这都一一与传说印证。若是真的，那可就……”
“那里边究竟是什么呢，金山银山，奇珍异宝，神兵利器，亡国之秘？”
“无人知晓，都有可能，最有可能的便是可以倾国的财富。若是如此，挖他祖宗的墓，去养我族的将士，再来抢占他们朱氏皇朝世代守护的江山，岂不是快哉乐哉！”
“哈哈哈哈哈，大哥英明！真有那一日，怕不是他们列祖列宗都要气得从地底下冲出来了，真是大快人心！”
*
阴谋与杀戮的阴云密布，无知无觉的安平村中仍旧是一派安宁和乐景象。
“大哥。”
“大哥回来了！”
一间小小的屋子中，此刻内外都有人把守。
屋内，以贺大郎为中心，站满了人。
暮色四合，朦胧的光透过窗棂照在这些人的脸上、身上，一切都显得缥缈而虚幻。
贺大郎一个个人仔细看过去，这些都是与他共过生死的兄弟。
大家一路天南海北地游荡，从未停歇过想活下去的脚步，中途有人离开，有人永别，最后只剩下了面前这些人得以在这个小村子里过了几天安静日子，如今，这里也要成为故地了。
“明天给大家一天时间收拾东西，明晚我们进山，之后一直守在山上，七日后在山□□易，拿到钱后我们立马离开。”
贺大郎再次强调：“记住，一切都要悄悄进行，不能让村里人察觉，更不能被村外人发现端倪。”
众人齐声应是。
接着贺大郎又看向沈江，沈江手指轻颤、眼珠乱转，神色也显得慌乱。他还没有拿到想要的，他们已经计划好离开了吗？
那，我，我怎么办？
“江子，想什么呢？”贺大郎猛地一拍沈江的肩膀。
“大，大哥，没想什么，就是我这水平不行，想着包袱里得多带点趁手的工具，不能拖了兄弟们的后腿。”沈江笑得勉强，颤颤巍巍地回答。
正事三两句就能说完，他们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不用也不会思考多么缜密的计划，于是气氛一下子又回到了平时的嘻嘻哈哈。
贺大郎和其余人对视了两眼，都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看着时间一脸迷惑与忐忑，贺大郎又坏心眼地想捉弄一下这个最小的弟弟。
他立刻冷起脸，眼中全是怒气。
“你还不老实交代，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晴天霹雳！
沈江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忽然绷断，在头顶巡回的巨斧猛地砸下来，劈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头晕眼花！
终究躲不过的。他背信弃义，便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
沈江四肢无力，缓缓跪了下去。
“对不起，我……”
“哈哈哈哈哈！”
贺大郎早已憋不住，和一群人哄堂大笑。
“快快起来，你这小子胆子忒小，就不适合干我们这一行，还是早早娶媳妇去吧！”一个离得近的大块头男人赶紧扶起了沈江。
“你们，这，这是……”
沈江看着这一屋子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小子，有本事啊你，有了心上人也不说带来给我们看看，还偷偷瞒着！”
“我，我……”
贺大郎看沈江确实被吓得不轻，就制止了其余人的玩笑质问。
“差不多行了啊，江子现在还站不稳呢。”
看着沈江瞄过来的眼神，贺大郎解释道：“上个月你进城，赵大胖看到你带着一个姑娘买簪子，我们就知道你定是有了意中人。”
赵大胖插嘴：“眼光不错嘛江子，那姑娘我远远看了一眼，你们甚是般配。”
“这，这个呀，是，是的，对不起，我……”
“嗐，这有什么的。放心，哥哥们啊，过惯了孤家寡人的日子自在惯了，不眼红你！”
刚刚扶起沈江的大块头汉子一掌下去，差点又把沈江按到地上。
“往后成家立业了可不能像现在这样，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难得他们这群人中有人有个归宿，贺大郎也是很高兴的。
“这次下墓你依然不去，到时候你就等在村子里，我拿到钱会回来给你，你这些大哥们都说要从自己那份里抽出一成，给你当成婚的份子钱。”
“对呀江子，你可得努力努力，我就等着三五年回来给孩子们当干爹了！”
“江子多生几个，我也要当干爹！”
“江子，还有我还有我，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沈江看着面前一张张粗犷不羁却又满含善意的脸，胸腔像是被河水灌满，又像是被巨石碾压。
他，何德何能，他，不配。
“好，好……”
他只能怯懦地应声。却知道永远没有那一天到来了。
死亡的阴影褪去，那颗向往光明的心又在蠢蠢欲动。
周掌柜的权势，还在他们手中的心上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从来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那大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对了，你们要下墓，里边危险重重，可一定要拿好地图呀。”
“放心，江子，不用拿，地图从来都在脑子里，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谁有那手艺去做地图呀。”
沈江的心猛地往下坠，没有地图，怎么可能！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依靠地图进入墓中的，那么复杂且恐怖的坑洞，他们竟然敢只凭记忆就进去闯。
一切条件建立的基础就是他能拿到地图。没有地图，他拿什么去交差？
“哦，这样啊，你们真厉害……”
从屋子里出来，远处的山峦已吞噬掉最后一缕光线。天，黑了。
沈江一步一步走进黑夜里，身影逐渐被夜色湮灭，他的心里也像这夜色一样漆黑无望。
死亡，命运，希望，背叛。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炸开了血色的花。
他决定在众人之前独自进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