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六在干什么呢？暮六在抓鬼。
准确来说，辅助抓鬼。
一次新奇的体验。
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与玄真此行会如此刺激罢了。
暮六没想到雍京城还有这样荒凉破败又处处阴森诡谲的地方。
明明是春日草木葳蕤的时节，这几处土坡却偏偏像是被遗忘在冬日。
也不能说是寸草不生，但是那枯黄的野草与光秃秃的树干除了加重此处的诡异以外毫无用处。
勉强靠着几个火把照亮方寸之地，暮六站在玄真旁心里不住地惴惴不安。
“玄真道长，你原来是雍京人士吗，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地方。”连他这个在雍京生活了许多年的人都不曾知晓。
“不是。它带我来的。”
玄真挥了挥手里的罗盘，一如既往的话少。
被朱漠尘带来雍京后，他就没在出过雍王府的大门，一直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潜心修行。
此次外出是他第一次去往外边的世界，他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到故土，也需要专心精进自己的能力，于是把他在安平村小房子里的书册法器全部带过来了。
这些东西自师父去时候就被他妥善收好，时时翻看，如今也跟着他来到了雍京城。
他的世界很小，小时候是师父与大山，师父死后是安平村的乡亲们。
他的记忆与认知全来自于他们。
——直到遇见陆言、朱漠尘与那个玉灵。
然后他逐渐意识到，世上之事并非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任何生命也并不是生下来就注定了善恶，人并不一定是好人，妖也不一定就是恶妖。
那个玉灵，玦，她也许真的是个没有恶意的妖。不过他不会妄下判断了，他有眼睛，有基本的善恶观，他自会去听、去看、去辨别善恶真假。他也会盯她，绝不给她作恶的机会。
同时，既然成为了当时玄门的最后一人，既然已经入了世，他自会秉承师父遗志，扬玄门威望，护天下众生。
今日临时出门便是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怨灵的气息 ，所以紧急出来查看情况。好在身在雍王府，一应需要的物品自然有人以最快的速度为他准备好。
为他准备好的人自然就是暮六，他吩咐手下人去准备时便是满头雾水。
这位道长要的东西，让他立刻就想起了街头装神弄鬼的神棍，用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么问题来了，玄真道长和那些神棍，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可以让王爷千里迢迢带他回来，并以客卿之礼相待？
今日出门也是莫名其妙的。
忽然就说有紧急之事，忽然就带他们来了雍京城一个陌生的地方。尤其关键的是，王爷听到汇报后二话不说就把他调拨过去帮玄真安排一应事宜，还特异安排了死士跟随保护。
其中玄妙之处，想必他今日就能知道了。
“这是……罗盘？”
暮六瞅了瞅玄真手里的东西，罗盘他也见过不少，走街串巷的神棍们十之八九都有这个东西。只不过这位道长手里的倒是有点不一样，这罗盘外表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开裂之处，但就是让暮六觉得不一样。
它更古朴，却也更神秘，更有力量。
“对。”
玄真的回话内容简介但语气认真，不禁让暮六也严肃了起来，不再随意开口。
暮六不说话，玄真不爱算话，死士基本不会开口，一时间现场气氛安静得更加诡异。
摆好阵法所需要的东西，玄真专注于手里的动作。
只见他双手起势，顷刻间在空气中画出了许多痕迹，像是一个图案，又像是一个字，然后手臂迅速停停滞，一声冷冷低喝自他口中迸出：“现！”
顷刻间，微弱火光照亮的方寸空间里竟然密密麻麻出现了许多人影！
“什么人！！！”
暮六惊喝一声，迅速手持匕首挡在玄真身前，四周的暗卫则以更快的速度围拢在他们周围。
这么多人，他与四周的暗卫竟然毫无察觉，他感到非常不妙。
“暮六大人，他们都是死人。”
玄真低声提醒，并走出暮六的保护圈，继续手里的事情。
随着他继续做法，不远处，越来越多的人影显现出来。
暮六则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对面的“死人”们。
看得越清，声音就越颤抖，仿佛刚刚果断冲上前护人的暮六只是个臆想的幻象。
他迅速退至玄真身后，并巧妙地用玄真的胳膊挡住了大半视线。
他声音惊颤地说不出流利的一句话来：“他，他他他，他们都是，鬼？”
玄真小时候就见过几次这样的孤魂野鬼，是以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更不会感到害怕，看到暮六不同于寻常的表现还有些许疑惑。
但他是能感受到暮六此时的恐惧的，于是还是贴心安慰：“大人莫怕。都是一些未开灵智的孤魂野鬼罢了，没有攻击性。”
“咳咳，是，是吗？”
暮六缓缓站直了身体，玄真的语气好像见到了路边的树一样稀松平常又理所当然，再观察周围的死士们：好吧，他们从来无甚表情情绪。
现场平和的态度让暮六恍惚生出了错觉：是我大惊小怪了吗？
好希望现在暮四在眼前，他很需要一个参照啊。
做法完毕，玄真收势。
方圆一里之内，或疏或密，全部都是没有神志的游魂，在荒凉的野外，仿佛是一支潜藏的军队，对着某个地方，或某个人，磨刀霍霍。
他们为何都未往生，反而停留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比往生更吸引他们吗？
“道长，此处怎会有这么多孤魂野鬼？”
“这里应该是个乱葬岗。”但也不会有如此之多。
“他们就这样一直停留在原地吗，不去过奈何桥？”
“有东西在吸引他们。”
“是什么？”比往生还吸引他们吗？
“暂且未知。”
不知道，那就棘手了。
暮六又问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那道长，他们会对京城百姓造成威胁吗？”
“不会。身死百怨消，生前诸事生前了。他们已经不会执着于死前的恩怨了。”
“那就好。”暮六松了一口气，还好威胁不大。
他们对神鬼之事从来都没有涉猎过，若是真要与他们对上，还不知要如何解决呢。
“那他们，就这样放着？”
此时，应对此事，玄真已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我可以送他们往生，不过我力量微弱，需要很久才能结束。”
“很久具体是多久？”
“三月至半年。”
“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派人守好这里。这些游魂没有恶意，但以防被有心之人利用。”
“明白。”
“有劳道长。”
暮六退至一旁，把施法现场留给玄真。
玄真起势，身影游动间是比刚刚复杂数倍的法印。
暮六在一旁看着十分紧张，奈何并不能帮上忙。
不一会儿，游魂少了几个，虽然与剩余的数量相比只是沧海一粟，但好歹证明玄真的做法还是有效的。
未过一柱香的时间，玄真就已经汗水连连，唇色发白。
暮六看着着实心惊，本来就瘦弱的人，这下更是形销骨立了。
“道长，你可还好？”
“我……我还，行——”
“道长！”
暮六迅速扶好差点撑不住摔倒的玄真。
“道长，此事艰难，不可急于求成损耗自身。不若你先回府修养，这里我一定派人严加防守。”
玄真明显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施法只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无奈，只得先回去。
他还是太弱了。
暮六一边命人扶着玄真道长离开，一边部署接下来的安排。
那些游魂还是在周围无意识地飘荡着，有些还飘到了他眼前，即便知道他们无害他心里还是会猛地“咯噔”一下。
冷静下来后他还是觉得很神奇。
今日仿佛进入了什么志怪故事里，际遇着实又奇幻又刺激，回去后他一定要告诉暮四！
*
让人送玄真道长回去吃饭休息，暮六则是迅速去向王爷复命。
“成千上万的游魂？”朱漠尘也觉得很是奇异。
“他们没有意识，那让他们大批聚集于此的人呢？”
朱漠尘迅速觉出了不寻常之处，忽然大量出现，必有异。
“道长说是被未知的存在吸引，应该被有心之人利用，但也要谨防此时发生。”
“好，我知道了。”
“玄真道长呢？”
“力竭差点倒下，属下吩咐人先带他去休息了。”
朱漠尘点头示意知晓，并吩咐暮六：“给侍卫长送去消息，让他加派人手排查归南城是否还有如玄真道长一样的人，并向上追溯玄真的师门。”
“是，王爷。”
思索着暮六的禀报，不知怎的，朱漠尘忽然又看了一眼桌案上不久前刚被他合上的那本书，那本夹着另一个人亲手写下的名字的书。
她——
同为灵魂体，她好像格外特别。
她有神志，有寄居的器具，甚至还有实体。
那她又是为什么没有往生呢？
朱漠尘静静的眼眸之下，是深深的思索。
这个夜晚好像格外漫长。
暮六走后不久，暮四就过来了。
他要冒死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