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纹

    鸿煊殿的布置充分展现了映天仙君的偏好。

    地上铺着银白云纹的天白玉砖,一丝纹路也无,莹润澄澈,视觉上竟好像无边无垠。

    道路两侧俱种了仙松仙柏,不必精心照料,也有四季常青的院落景致,以及厚重沉凝的香气。

    流线排布的夜明珠光冷而亮,照得院内更胜白昼。

    而朝他缓步走来的少女肌肤雪白,青绿的长裙似乎与院落的色泽遥相呼应。

    交融的月色和灯光之间,最鲜明的颜色是她额心的绯色云纹。

    映天仙君皱起了眉。

    他从未在天宫见过这位仙子。她穿着低阶仙侍最常见的衣服,仪容却不同于一丝不苟的九重天仙子,显出一股潦草来,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就是那根束发木簪,脸上神情更是全然未经世事的单纯与稚嫩。

    仅从身形外貌来看,她年纪小,天赋虽高,有些灵力却全无心法修炼过的痕迹,倒像是刚化形的花草精灵。

    只是这云纹实在再熟悉不过,正同他此前日日佩戴、白日碎在撷芳院内的玉佩云纹一模一样。

    难道这便是他命中注定的未来仙侣?

    映天仙君头一次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谬。

    映天仙君今年三千一百岁。

    从五百岁开蒙来到九重天起,他日日修行读书,从不为别的事心有挂碍,更从未与哪位仙子有过探讨修行、偶尔互助、通行礼节外的交往。

    仙侣,对他来说是个遥远又陌生的词。

    他自然知道族中的长辈大多有仙侣。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仙道生涯里,他们携手共度,生儿育女。大多互相扶持,少数终为怨侣。

    只是对于他自己,他没想过仙侣应该是谁,或应该是什么样子,也很难想象自己何时成婚、如何与仙侣相处。

    他习惯了一个人住在鸿煊殿。

    同辈或更加年长的仙君偶尔会谈起仙子们。

    除了他也关心的修行进境、叩天问道,他们还会谈论仙子们的容貌、家世、性情、才华,乃至憧憬自己的婚事。

    与他年岁相仿的仙子中,他们谈的最多的是琼音仙子。

    琼音是司法天神同光的女儿,出身高贵,容颜明艳,天赋出众,更兼得性情温婉,又人如其名,于音律上颇有才情。

    在学道、试炼、宴会中,他也与这位仙子偶有交集,却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更说不上看法。

    只知道她似乎是同辈仙子中修为最突出的,和他上同一门剑道课,也常向他问些修行上的问题,节日宴会时会来送些茶酒书卷类的礼物,大约是作为指点修行的回赠。

    他一一收了,派仙侍回馈些近似的时兴礼物。

    其实于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不必专程送礼来感谢。

    同是九重天上叩天问道之人,互相帮助、互相启发是应该的。

    司命仙子寄灵说,他出生时所握的那块玉佩,应当送给未来仙侣。他想缘分天定,天命难测,不知何日会遇见这位仙子,就日日将玉佩配在身上。

    或许到了那一日那一刻,他可以立刻摘下玉佩送给她,完成结仙侣的仪式。

    年月日复一日地流淌,他却从未设想过那是什么情形,只知道寄灵的话从来都十分灵验,他应该总会迎来那一天。

    但没想到相遇即是今日。

    白日里怀玉布茶时,他的玉佩忽然碎了。

    他有些疑虑,那以后又该拿什么送给未来仙侣?但并不为此烦忧。

    毕竟寄灵说过,天命机缘之变化无穷,不是能够自行揣测琢磨的。既然如此,或许玉碎有玉碎的道理。

    此刻,绿裙少女站在他面前。年纪轻轻,容貌清丽脱俗,仪容潦草,额心却有与他玉佩相同的绯色云纹。

    映天仙君看着那绯色云纹,面上依然表情淡淡,内心却波澜大起。

    寄灵说的送给未来仙侣,难道指的是玉碎而送?

    这少女便是他命中注定的仙侣?

    怎么会如此年幼,修为如此低微?

    这太突然了,连他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宫的仙子?你……额心的云纹是哪里来的?”

    少女的一双眼睛灵动清澈,听了这话接连眨了几下,好似十分疑惑:“我没有名字,从撷芳院来。”

    她伸手抚上自己额心,反而问道:“这里有云纹?我没见过自己的脸。”

    映天仙君一时语塞,将右手在面前平摊,以灵力化出一面银色的圆镜递给她,“那你可以用这镜子,看看你的脸。”

    少女随手接过,举在面前,头一回打量起自己现在的样子。

    也许是想确认眼中的所见,她用左手轻触脸庞,一直从额头滑到下巴,又扑棱棱转了几回大眼睛,似乎在仔细端详额心的云纹图案。

    一时看罢,这才把镜子交回给映天仙君:“谢谢你。”

    映天一直看着她如何动作。

    再是迟钝他此时也该知道了,这少女初初化形,并不是飞升上九重天的仙子。

    所以她既没有名字,不知道九重天夜间的宵禁规矩,也没见过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子。

    既然从撷芳院来,十有八九便是院内的花草化成的精灵。

    或许白日里他的玉佩碎裂,正是她的机缘所在。

    “你原身是什么?”

    “我是撷芳院的柳树。白天你的玉佩碎在了我面前,里面有好多灵力,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化形的。”

    映天仙君沉默了。所以寄灵所说的此玉佩当送给未来仙侣,指的是玉碎后助她化形?而不是结契时作为信物?

    那少女又问:“我听他们叫你映天仙君?你叫映天是吗?”

    九重天上有人不认识他,需要他介绍自己,这对映天仙君也是个新鲜事。

    作为龙族这一代第一位小仙君,仅这一条就够不少人认识他。而在来到九重天修行之后,因为次次考校第一,映天仙君的声名早已传遍九重天上下。

    映天仙君应道:“是。这鸿煊殿是我的宫殿,平日我起居在主殿,书房和卧室等皆在右偏殿。左偏殿只有厢房住了几位仙侍。现在已过了宵禁时辰,你若再去别的宫殿,被抓到就算违反天规。我唤仙侍来,让你先在左偏殿安顿吧。”

    鸿煊殿虽大,平日只有映天仙君一位主人。

    他与别的仙子仙君来往不多,殿内大半都是空的。

    这小仙娥既是他未来仙侣,帮她安顿乃是理所应当的事。

    若不是已过了宵禁时辰,倒应该再请寄灵仙子前来占卜才是,还得让寄灵为她帮忙起个名字。

    这是九重天上不成文的规矩。

    因着寄灵掌管命格,凡是没有姓名的仙子仙君,一概都会请她起名。

    ……也还需告知贺玄仙君一声,他精心养护的柳树化形跑了,还成了自己的命定仙侣。

    映天于是写了两封传讯灵符发出去。

    *

    左偏殿。

    仙侍简单布置了客房,便请那绿裙少女安寝,便告退了。

    不过关上门之后,那少女并未如仙侍预期一般躺下。

    而是借着屋内明珠的光亮四处查看。

    ——初化人形,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新鲜了。

    客房的布置依然是映天仙君的风格。

    物品少而名贵,数量上一概从简,用料做工却样样上乘。

    客房面积宽阔,却仅布置有一床一桌四椅,并小梳妆台一副。家具俱是用千年海松木打造的,坚实沉重,松香淡淡,更有辅助修行、除晦辟邪之效果。

    龙族爱用海松木做家具,而千年海松木可称价值万金。别说将这厚重家具从海底搬上九重天,更是所费巨资。

    或许因为原身是柳树,同为树木,这千年海松木对她来说就平添几分亲切。光是把手覆上去,便觉心神安宁。

    她从床看到桌椅,再看到梳妆台——

    这台上的镜子并非铜制,而是以流银打造。看质地明明是银,然而光泽熠熠,仿若流体,照见人影精确到分毫。

    而院中映天仙君随手以灵力所化的镜子,分明更加精致。那是她第一次照镜子。

    原来以此物便能照见自身。

    原来她化出的人形长成这般模样。

    额心一段绯色云纹,同白日碎掉的那玉佩图样一模一样,或许是因为那玉佩助她化形,故而有此图案。

    而映天仙君刚才特意问及这云纹图案,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还好没叫她赔那玉佩。

    *

    昨日春日百花宴散去之后,琼音心里仍惦记着映天仙君那块碎掉的玉佩。

    玉佩已碎,映天仙君如何将其送给未来的仙侣?

    他那未来仙侣……还有没有可能是自己?

    左思右想,又在清晨来了撷芳院。此时时辰太早,一路行来并未遇到什么人。

    撷芳院内,鸟鸣纷纷,楼台亭苑,落英缤纷。

    和昨日一样美丽。

    大约并没有什么异常?琼音暗自想着。然而等她行到春归亭侧,她终于想起来了——

    不对。那棵柳树不见了。

    昨日玉佩在这里突然碎掉之后,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为什么清晨这棵树就不见了?

    和映天仙君那块玉佩有关吗?

    她放心不下,又往鸿煊殿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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