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天仙君回鸿煊殿之前，嘉月日日散了学去找新结识的仙子玩。
几日之间，她已经掌握了学室内所有仙子有关的八卦，学会了闲暇时间看话本子。
不过快乐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仿佛只是转眼，就又到了休沐日。
嘉月约了以瑶和别的小仙子一道去撷芳院。
果然正如沛柔所说，撷芳院内春光正好。各式的花草树木缤纷各异，千姿百态。
这景象虽美，其实本来对嘉月并不新鲜。
化形之前，她在撷芳院中，与这些花草生长在一处，彼此说得上熟悉。只是作为生长在院中的柳树，和作为化形后四处走动的仙子，视角和感受都颇为不同。
更因为今日不用考校，更觉得心情愉悦。
*
第二日上午。仙宫学堂。剑道课。
按说学室内只有课案，远不如卧室舒适，但嘉月这一觉竟睡得格外香甜。她是被下课的铃声惊醒的。
一睁眼才发现学堂内同门的仙君仙子都在整理储物戒，把经卷、灵剑等等事物收进去。
皓君仙君也正在往学室外走。
她收回眼光看向自己的课案。
仙笔滚到了地上，经卷倒是打开了，只是一半尚在桌上，悬挂一半在桌侧，摇摇晃晃，融雪甚至根本没拿出来。
一看就是上课时睡着了，连课上今日讲了什么都不知道。
只怪今日皓君仙君的声音太过催眠。
不对，只怪昨日在撷芳院玩得太开心，回鸿煊殿又看话本看到半夜。
坏了。
经卷上什么也没记，只有书页在她睡着时被无意地揉得乱七八糟。
嘉月希望映天仙君今晚别回来。不要问起她的功课。
怀玉的笔记向来写的详细易懂，只要明日找怀玉补上笔记，今日的事就算过去了。
好事不灵坏事灵。
散学后，她走到鸿煊殿外时，已经看到里面的映天仙君。
他背对着殿门，正和仙侍讲些什么。
既然这样，只能寄希望于映天事情尚未忙完，想不起问及她的功课。
嘉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往常一样走进鸿煊殿，自觉面上看不出异常。
映天仙君看过来的时候，她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就准备顺势溜进左偏殿。
映天仙君只对着她点一点头，就转过去继续和仙侍讲话。
她成功了！
从背影看，嘉月仍然如平时一般，不紧不慢地朝偏殿里走着。其实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溢了出来。
没想到今天运气真的不错！如她所愿，映天仙君有事在忙，没想起来问她的功课。
不料她才刚刚走到左偏殿门口，却听到映天仙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嘉月，今日仙宫学堂讲了什么？”
嘉月只得转过身来，道：“今日上了剑道、术法和药理课。”
映天仙君道：“你将经卷和融雪拿出来，今天先考剑道。你上次说玉人试炼，你不过三十招便将其|逼|退。如今几日过去，想必又有进益。”
嘉月又朝院中走过来，感觉自己化形之后，从未走得这么慢过。
用什么办法可以暂时糊弄过去？
那剑道经卷，映天仙君必然一看便知，她今日课上睡着了。
之后就算他问的问题自己都会，到底还是理亏。
幸而，等她磨磨蹭蹭走走近，听见的是——
“那日你在试炼场上用了什么剑法，今日再练一遍来看。”
嘉月舒了口气，拔融雪出鞘，依然摆了个飞雪迎春的起手式。
她虽有些懒散，散学后从不练习，好在试炼之后，连着几日剑道课其实上得颇认真。
又因为结识了怀玉，有时课程间隙也有切磋，确实是有进益。
这一套春归剑法今日使来，依然轻灵连贯之外，比那日试炼场上更为迅疾。
这得益于怀玉的启发。
怀玉用剑势重而快，切磋一时之后，嘉月也体会到如此用剑的好处。
她学得很快。
“不错。”
短短几日之内，这是映天仙君第二次夸她。
嘉月一口气松到一半，又听映天继续道：“取剑道经卷来。”
嘉月硬着头皮递过去经卷，就开始在心里数时间，不知映天翻看多久会责难。
她没有等得太久。
映天仙君道：“这几日我不在鸿煊殿。竟不知道你散学之后，从不练习是吗？”
嘉月瞠目结舌，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却还有空在心中腹诽，不止这几日没练，除了准备被你考校的时候，散学之后是从来不练的。
她反问道：“课堂上仙师教的我已经学会了。课后还要练吗？”
映天简直被她气笑，一向平静的表情也有了丝裂纹。
九重天上的仙师，因为个人修行几乎已臻于化境，讲什么都似乎轻描淡写。
对低阶仙子们来说难以融会贯通的知识，常被他们举重若轻地展示清楚。仙师们言浅意深，又因为课堂时间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课堂上听仙师们条分缕析，个个以为自己学会了。
等到真正上手，才知道其实还差得远。
在九重天上几千年，映天见过仙君仙子无数，天赋异禀者也不在少数。
但光听课不练习，还能都学会的，除了他自己，他还没见过第二个。而即使他有这样的天分，依然日日勤勉练习。
若非如此，他不过三千余岁，哪来如此进境？
须知仙子修行，其实是入门时进益最快，或者说，最明显。
一旦稍有修行，再想上进一级，看出明显的进步来，常常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映天仙君因为年少便遥遥领先而闻名，若细论起来，并非全因天赋出众。
他用于修行的时间精力有旁人的两倍之多。
映天仙君便道：“你既然学会了，那就讲一遍给我听，练一遍给我看。”
想起学堂上无数灵犀一动的时刻，嘉月信心满满地拿过那剑道经卷，从上次考校过的内容后面开始讲。
她起初很是熟练，左手拿着经卷讲解，右手握住融雪比划出相应的剑道手势，一板一眼，竟颇有几分仙师授课的样子。
第一页。
嘉月道：“修剑道者，分清修和战力两道。清修以修心性，感悟天地五行之道。剑道得失，在乎一心。若是心性不及，再高深奥妙的剑法也无法充分发挥作用。战力包括速度、力量、灵活……”
她并不是拿着经卷念书，而是一面讲，一面看向映天仙君。语言流畅，条理分明，倒像是对经卷内容全了然于心。
连映天仙君也未挑出毛病。
第二页。
嘉月道：“剑修的能力提升在于六合之道的突破，即手中有剑之时，求胜之欲、昂扬情绪、观察冷静……剑术动作……”
“……唯有一方战斗意志彻底瓦解……对战才算终结……”
她开始卡顿，但勉强还是讲完了，内容也尚算清楚。
第三页。
她再也不能比出手势，右手握着融雪慢慢垂下。眼神像是粘在了经卷上，修长挺秀的眉眼也慢慢皱了起来。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当时皓君仙君是怎么把这部分连贯起来的？
嘉月想不起来了。
静默了半晌，映天仙君才道：“在学堂内，仙师授课之时，因为陈述清楚、条理分明，听课的仙子常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其实只是听懂了。等轮到自己讲解一遍，常常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只要自己对着旁人串连一遍，便知道哪些是真学会了，哪些只是以为自己会了。”
“剑道是实战的学科。你那春归剑法已经算用得不错。但若无扎实理论打底，无大量实战练习，到底只是花拳绣腿，真碰上需要用剑的场合，并无多少实际效用。”
“从听懂到学会，隔着大量的练习。学堂里偶有的试炼并不够。”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面上看去十分平静温和，又问：“散学后也不练习，那你日日在九重天上做什么？”
……散学后都入夜了，还能干什么？
就算是加上休沐日那一整天，也不过是找以瑶玩、聊八卦，去撷芳院赏花，看别的仙子那里借来的话本子，还有，睡觉。
但这个回答映天肯定不满意，所以嘉月只是望着他，选择了沉默。
映天仙君并非一定要嘉月说出什么。
他道：“日日时光自然流驰，若是不加约束，难免一无所获，一事无成。你该把更多时间放在修行上。”
嘉月虽因为讲不下去了而有些难堪，但并不觉得自己理亏。
“练剑并非我本愿。难道身在九重天，只有修炼一件事吗？”
映天仙君道：“修炼便是九重天上最重要的事。身为仙子，自有职责，不刻苦修行，如何承担？更何况你是我的仙侣，怎能如此散漫随意？”
嘉月道：“又不是我自己要化形！又不是我自己要跟你结仙侣！我看学室内旁的仙子，花在修行上的功夫已比我少得多了，为何我就被你责难？”
此话一出，映天仙君倒是安静了。
嘉月突然有点后悔。
除了给她安排了太多课程、休沐日也要考校她的功课，映天仙君其实一直对她很好。她心里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