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瑶

    把嘉月送去碧玉观之后,李夫人首先松了口气。

    嘉月对明朗有救命之恩,原本即使一直让她住在李府,也只是报答救命之恩的应有之义。

    但这仙子——

    实在太聒噪、太好动、太贪玩了些!全无当世淑女小姐的样子。

    自从发现嘉月会突然从任何地方冒出来,并插嘴提问之后,李夫人即使在府中,讲话也更加谨慎。

    无论与谁说些什么,她都怕那绿衣女郎突然从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蹿出来,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她,问:“然后呢?”

    这事第一次发生时,李夫人被嘉月吓得后仰,但在众位下人面前,终究要端着当家主母稳重平和的架子,于是只是强行深呼吸了一时,平稳了情绪,才答道:“嘉月仙子,你可知道,突然现身插话是不合礼节的?”

    那绿衣少女却又问道:“那应当怎样插话才合礼节?”

    李夫人觉得有点无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当世女子,皆以温柔和顺为礼仪。不仅行动间要保持仪态,更不可在别人说话间插嘴,更何况,这嘉月仙子并不是她邀来的谈话对象,而是在一旁偷听,然后猝然提问!

    桩桩件件,李夫人觉得与嘉月讲不通。

    嘉月爱听八卦、爱插话,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她怕玉琳也学会了这幅做派,将家里教的礼数全忘了,被人说没有闺阁小姐该有的样子。

    玉琳已过了十岁,过几年就要议亲了,现在不养成个温柔娴静的性子,若是传了出去,还怎么找如意郎君?

    李夫人揣摩这事,几日都未睡好,与李老爷商量,终于决定在郊区山中为嘉月建一座碧玉观。

    李府可以日常供奉。想来,山中人见到此观,也会有所供奉,嘉月在那里的日子不会难过。

    更何况,为儿子的救命恩人修观供奉,原本就是最合适不过的报恩手段。

    现下既已将嘉月送往山中吃供奉,终于不用担心那少女插嘴问八卦了。

    这一日,李夫人久违地与手帕交王夫人讲起了市井传言。

    她们坐在李府人工湖的小亭中。桌上雨前龙井早已沏好,另摆了

    两碟新制的芙蓉酥。芙蓉酥状若盛开的芙蓉花,颜色鲜嫩,表皮酥脆,内里是绵密的豆沙蛋黄,是李夫人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

    阳光温煦,微风拂面,湖上卷起碎光粼粼,很是美丽。

    下人们早退了下去。

    品茶、尝酥、和手帕交谈点市井八卦,这是多么惬意闲适的一个午后。

    “那绣女古瑶,怕是近日就要嫁人了。”

    “怎么说?”

    “陈家那小子,尽日守在街上,等着她送绣品时经过,好调戏她……那么多街坊邻居看着哪……”

    “也是,如此一来,古瑶那孩子只能嫁给他做妾,……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夫人话锋一转:”但是话又说回来,陈家那小子虽不成器,到底是陈家独苗,古瑶能攀上他,说不准竟是高攀了。”

    毕竟古瑶只是一个出身贫寒、靠出卖绣品与爹娘相依为命的绣女,纵然生得美貌,绣艺超群,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王夫人便也点头:“是这个道理。”

    风里忽然斜斜飘来一句:“陈家那小子,是她的意中人吗?”

    两位夫人没想到这里竟还有别人,俱是一惊,循着声音往后一看——

    头戴白色绒花、身穿水绿罗裙的少女正站在她们身后。

    嘉月竟又回来了。

    数日不见,她依旧神采飞扬,正如春日新柳,颜色盈盈。然而看在李夫人眼里,全不觉得动人,只感觉自己的头又痛了起来。

    这才清净几天?

    *

    “仙子怎么从碧玉观回来了?”李夫人按着性子问道。

    嘉月理所当然地回答:“碧玉观虽然有人供奉,但深山之中,无人陪我说话,每日实在无聊。”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扬眉一笑:“还是你家好玩,有八卦可以听,还有人可以讲话。”

    李夫人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待要开口,仍然颇觉无力。

    她知道很难跟嘉月讲清道理,但还是得讲:“嘉月仙子,你是明朗的救民恩人,我们李家十分感谢你。但你住在府上,随意四处走动插话,实在违背礼仪。”

    嘉月便问:“那我应当如何?”

    李夫人道:“若要求见,需要丫鬟小厮通报,不可自己随意化形现身。”

    嘉月又眨了眨眼,望着她没有说话。

    李夫人似乎又多了几分信心,继续道:“之前未为你配齐丫鬟,原是我李府的过失。今日起,我就派一名丫鬟伺候你的饮食起居,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先问她。”

    “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嘉月道:“那这个丫鬟可以随时陪我聊天吗?”

    李夫人简直啼笑皆非,敢情这仙子似乎不需要人伺候,而是常需要人陪着聊天。

    这有何难?

    她爽快应承下来,派了丫鬟葵儿去嘉月那间厢房。

    正如嘉月所问,其实她只是常觉得无聊,需要有个人陪着聊天罢了,倒并不需要人照顾。

    虽说在九重天上修行时间不久,但既已化形,人间的种种琐碎日常于她简直再简单轻易不过,何须有人伺候照顾?

    *

    葵儿是个不过十三岁的侍女,身量尚未完全长成,较之嘉月矮小许多。她长了一张稚气温厚的娃娃脸。

    来之前,夫人已经交代过,那嘉月仙子是小少爷的救命恩人,心地善良,但脾性颇有些古怪,与寻常闺秀不同,应是她平日从未接触过的那种人。

    她的真实任务不是伺候她,而是盯着她莫要在府中莫要四处乱走、随意插话,若能让嘉月仙子有些寻常闺秀的稳重自持就更好不过。

    听夫人如此说时,她简直两眼放光。

    二两银子,快赶上玉琳小姐半个月的月例银子了,攒一攒能买好些麻布棉袄之类。

    若是做上几个月,岂不是明年一年的衣料钱都挣出来了?

    *

    古瑶是这城中有名的绣娘。

    她出身贫苦,父亲是瓷器店的小厮,母亲平日里也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这样贫苦的家庭,城中还有很多。古瑶出名是因为她的绣品。

    倒不是绣工多么出色,只是细节、配色处常有巧思,她拿来的绣品,总有一分别处没有的灵气,将花草禽鸟的动作情态展示得栩栩如生。

    也因此广受城中娘子欢迎,常常供不应求,老主顾们排着队等她送新绣品。

    这一日,陈翰带着几个随从在街上闲逛。

    他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家中坐拥城内主要的丝绸店铺,算是掌握了城中一半丝织品的供货。

    若论贵,比上不足。若论富,比下绰绰有余,尤其是对于像古瑶这般出身贫苦的清丽少女。

    这样的人最易谄媚比他更有钱有权的人,也最易欺压家财比不上他的人。

    陈翰一见到提着木篮、独自一人的古瑶,被她清丽的容貌所吸引,便起了调戏之心。

    这小娘子穿着如此朴素,全身上下不过一只银制的梅花发钗,想必出身贫苦,又孤身一人,岂不正适合为他增添点趣味?

    他便走上前去,故作斯文地道:“小娘子如此美貌,不知这木篮中所装的绣品,是不是也和你一样美貌?”

    古瑶嫌恶地向一侧靠了几步,原不想搭理他。

    陈翰竟像更生出兴味,带着两分不怀好意的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信手便往古瑶面前一扔,正落在她身侧。

    陈翰道:“这些钱,足够买下你篮中所有的绣品了吧。”

    若刚才只是有些嫌恶,现在古瑶便觉得屈辱了。她抬脚一迈,正要加快速度离开,陈翰却变本加厉地直接拉住了她。

    古瑶又惊又怒,这是在繁华大街上,他怎么敢?

    可是环顾四周,赶路的行人继续赶路,开店的店家继续吆喝,似乎并无人在意此处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陈翰的随从吓退了旁人?还是人人觉得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他们真的太忙了,分不出一丝心神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

    这一日,古瑶的老主顾们没等到她送来的绣品。

    那只木篮被陈翰拿走了,他边走边大笑:“小娘子,这篮绣品就当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了!待我回府准备好,便来娶你,你可一定要等我!

    古瑶眼眶发红,眼中含泪,望着地上那块金子思考了很久。

    久远到她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百年。

    她最后还是捡走了金子。

    爹和娘真的很需要它。他们年纪慢慢大了,爹的手没有以前那么稳了,整理柜台时会时不时打碎瓷器。

    娘因为做了太多刺绣,眼睛已经慢慢不行了。

    有了这块金子,娘以后都不用再做刺绣了。她再努努力多绣点东西,争取让爹能换个更轻松的活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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