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在晚十点打过卡，迈出了实验室。

    实验室没有强制出勤规定，大部分学生会选择早十晚六的工作时间，但蒋逢玉手头正在做的课题是六掌omega鼠的生理素变异，这种鼠类在早间六点和晚间九点异常好动，生理素浓度也最高，所以她将时间调整为早五点至九点、晚六点至十点。

    这种弹性工作时间的好处还在于，蒋逢玉可以将白天长段的时间耗在黄聿之身上。

    她脱下实验服，按规定放在了消毒间外侧的衣篓内，掏出手机检查消息。

    周野和李玫允持续发来烧烤美照和k歌视频，蒋逢玉点进去，魔音穿耳，立刻退了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同门群组里的消息，无非是每日工作汇报、教授给低年级生布置的线上任务，以及…

    半小时前方时宇给她打的一通电话。

    蒋逢玉眉心微动，犹豫两秒，思索起来。

    方时宇和她私下里很少有交集，他打来电话的原因，大概有且仅有一个。

    蒋逢玉切了主界面，在ET上向黄聿之发去通讯邀请。

    电话铃响了很久，仍旧无人接听。

    蒋逢玉呼了一口气，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说实话，在黄聿之身上耗了五个月，相比起对这人的兴趣，更像是强烈的胜负欲支撑着她坚持下去。

    蒋逢玉不喜欢输。

    系统给出的好感度是个平平无奇的数字，连友达以上的暧昧界线都还摸不到，更不用说名正言顺做恋人，乃至于订婚。

    她倚在镂空楼道的旋转长廊上，黑水笔头抵在唇侧，思索过后在记事本上列下第138条改进建议。

    虽说是按照玩家投票结果打造的舔狗倒追感情线，但不能真把人当成舔狗吧？

    别说亲一亲抱一抱这种福利剧情了，连手指头都碰不到，拿什么吊着玩家。

    “逢玉？”

    女人的声音在下方传来，伴随着鞋跟的踢踏声。

    蒋逢玉迅速收了本子，向下级楼梯处看去。

    是她的指导教授，蔡今颐。

    不过蔡今颐并不是孤身一人。

    蔡今颐身后几级台阶下，跟着一名穿着休闲西装的高瘦青年。

    青年个头挺高，站在台阶以下也并不比蔡今颐矮，鸭舌帽遮住了面孔，走路没什么动静。

    蒋逢玉站直了身体，“蔡教授，晚上好。”

    蔡今颐三两步跨了上来，青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她身后，缓缓抬起了脸。

    蒋逢玉有那么一瞬间没喘得上气，总算知道摄魂夺魄的美貌长什么样。

    她睁着眼，直直盯着那名青年看，即使意识到这样的举止并不礼貌，视线却仍然一错也不错，像被魇住了似的。

    “你还是魅力不减啊。”蔡今颐拍了拍青年的肩，而后朝蒋逢玉笑呵呵道：“别傻站着了，过来和你师兄打声招呼。”

    蒋逢玉不自在地摸了摸颈侧，慢慢挪到二人跟前：“师兄您好，我是蒋逢玉，研究二年级生。”

    青年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了修长瘦削的手掌，“我是顾名尧。”

    蒋逢玉一愣，她在星日要闻上听过这个名字，立刻意识到此人身份。

    军事首长顾宛凌与大法官文殊亭的独生子，帝星王储的未婚夫，极罕见的3S级omega，万千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

    蒋逢玉迅速垂下了眼，她没胆大包天到对着皇女的未婚夫起歹念，伸出一半的手卡在个尴尬的位置，轻轻用指尖握了握顾名尧的手，一触即分。

    “逢玉啊，你没别的事要忙了吧？”蔡今颐问。

    蒋逢玉眼观鼻鼻观心，尴尬之余不忘汇报工作进度：“没了，教授。已经提取了2ml小鼠生理素，我正要回宿舍。”

    “那正好，我马上有个跨区会议要开，时间恐怕排不上。”蔡今颐点点头，“你送送名尧，到校门口就行，会有司机来接。他喝了酒，一个人不安全。”

    顾名尧出言婉拒，却被蔡今颐强硬压制，蒋逢玉开口打圆场：“没事的，顺路。”

    假的。

    宿舍在北面湖区，帝联大拢共两个门，一东一南，无论哪一个都不顺路。

    蔡今颐一摊手：“逢玉都开口了，你还要驳人家好意吗？”

    顾名尧无奈，朝蒋逢玉歉意一笑，“麻烦了。”

    蔡今颐直摇头：“你们这些小辈，真是不懂得拉拢人脉。想我当初上学时，恨不能三百六十五天追着同门师姐妹跑。”

    她说罢，转身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说起来，你毕业也有4年了，冲着你报名进我实验室的学生还是一茬接着一茬。”

    顾名尧谦虚否认：“教授能力超群又温和风趣，所以才源源不断收新，即使其中有我的因素在，那也只是很小一部分。”

    蒋逢玉慢吞吞跟在最后面，屏气凝神听着，心思又绕到没被接通的电话上去。

    难道又在玩大冒险？那也不该是方时宇给她拨啊。黄聿之出事了吗？

    她越想越歪，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种种都极其险恶。

    冷不丁听见身前二人对话中闪过自己的名字，蒋逢玉发着懵应声，听见蔡今颐朗声大笑。

    “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只在学习上精明。”蔡今颐笑道，“我还总发愁，心想人家个个都着急找起对象了，就剩她不开窍。”

    又是这种书呆子设定。

    蒋逢玉砸吧两下嘴，脸上适当地做出一副木讷老实的表情，心里却直道俗气。

    一点也不懂得与时俱进，难道不知道现下最火的是恶女黑莲花吗？

    顾名尧温声道：“蒋师妹学术天赋高，不被外界因素干扰，这是好事。”

    蔡今颐斜眼睨他，随后识别瞳膜开了教授办公室的锁，蒋逢玉识相地站在门外栏杆处静静等待。

    等待的间隙里，她翻出手机，组织措辞向黄聿之发送了一条关心短信。

    “还好吗？电话打不通，我很担心你。”

    蒋逢玉发完信息，向上浏览了几页两人的聊天记录，啧啧惊叹。

    舔，这是真舔狗。

    要日日发送简讯嘘寒问暖，要送自己亲手做的营养补餐，要到场去看重大赛事，甚至织过围巾、杯套、背包挂饰。

    也没见黄聿之用过那些手工织品。

    活了二十来年从没做过的事，现在都开始尝试了。

    她退出好友私聊界面，划进论坛区，意外发现首页飘上来几个新帖，热度惊人。

    【盛京小筑外有人投放高剂量信息素催化弹，出动联邦骑警了】

    【有没有谁看见校泳队的人啊？今晚好像他们就在盛京小筑聚会】

    【姐妹们！我好像在东门口的急救车上看见黄聿之了！】

    蒋逢玉手指一僵，迅速切回好友区，重新呼叫黄聿之，依旧无人接听。

    她心底弥漫上一股不安的焦躁感，不自觉地啃起指甲，回头看了眼教授办。

    门半掩着，蔡今颐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只能看见椅背上方露出的半颗头，顾名尧双手环臂长腿微曲，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后倚在办公台沿。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向外看来，蒋逢玉正在重拨号码，清隽眉眼间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急迫。

    顾名尧收回视线，在蔡今颐说完后轻声开口：“教授，会议时间快到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蔡今颐闻言转身，看清时间后一拍额头：“还真是，行，那就先这样，下周我得空再喊你来。”

    顾名尧道过别，迈腿出了办公室，顺手掩上了门，朝着蒋逢玉走去。

    “不用在意我。”他轻声道：“有急事的话就去吧。”

    蒋逢玉抓着手机，铃声响过一整遍，自动挂断。

    她咬了咬腮侧软肉，抬头看向顾名尧，“师兄，送您去东门口，可以吗？”

    上司发话要她送人，对象又是金贵的顶级omega，偏偏还喝了酒，要是不送，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她难逃其咎。

    顾名尧颔首，“看你方便就好。”

    蒋逢玉便率先向外走去，步伐匆忙，进电梯时鞋带松开，险些被自己绊了一跤，顾名尧从她身后侧伸出手，及时拉住她的小臂。

    蒋逢玉抓了把额前刘海，抬手按下一层，向他道谢。

    顾名尧抬头望着电梯上方视屏正在播放的的医药广告，若有所思地开口：“蔡教授一向看人很准，这一回似乎说错了。”

    蒋逢玉正盯着楼层显示标，还在思考最坏的情况会是怎样，闻言脑子骤然没转得过来。

    她迟疑地问：“您是指…？”

    顾名尧视线转向她，形状姣美的小鹿眼微弯，“没什么。”

    蒋逢玉无心与他猜来猜去，也就真的当作没什么，电梯抵达一层，她快步迈出，在实验楼外解锁电车，上驾驶座之前为顾名尧拉开了后座车门。

    顾名尧脚步微停，“我坐副驾就行。”

    是他请她帮忙，坐在后座难免显得蒋逢玉像司机。

    蒋逢玉挠了挠头，“共享电车没有防窥膜，坐副驾恐怕会被不少人偷拍，对您影响不好。”

    今日他坐她副驾，明日恐怕就会有好事者拿这大作文章，对二人关系妄加揣测，恶意造谣王储与顾名尧婚事生变。

    她又不是没见过类似的花边新闻。

    顾名尧定定看着她，神色不明，片刻后淡淡扯了扯嘴角，进了后座。

    蒋逢玉舒了一口气，驱车向东门口去。

    东门口正塞车，堵得厉害，顾名尧和司机通过电话，司机说在几百米开外的街口等着，但是过不来。

    蒋逢玉仔细分辨门口堵着的车当中有没有急救车，听见顾名尧回复司机：“在那里找个地方停车，我走过去。”

    顾名尧不复先前温和模样，表情冷淡而疏离，客套向她道过谢便拉门下车。

    生气了？为什么？没道理啊。

    还是说之前的好脾气只是做给蔡今颐看？

    蒋逢玉皱眉腹诽，这到底什么鬼地方，遇见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一个比一个脾气傲，攻略对象是这样，路人甲也是这样。

    她本打算破罐子破摔，起码今夜不再操心这些金贵公子哥，视线却不经意瞥见后座孤零零躺着的深蓝色鸭舌帽。

    是顾名尧的。

    顾名尧沿着人挤人的街道快步向前，来往行人已经有不少认出了他，自以为隐秘地举着手机偷拍。

    他想起那顶落下的帽子，很快又抛之脑后。

    一顶帽子而已，没了就没了。

    顾名尧面无表情直视前路，忽略身旁那些难掩激动的面孔和窃语，内心并无太大波动，只觉得厌倦。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二十七年，不出意外的话，还会这样过五六十年，一眼望得到头。

    如同一潭精心呵护的死水，无论再怎么花费心思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都无法改变腥臭难闻的内里本质。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自他身后响起，伴随着微微错拍的呼吸，也许又是什么跟踪狂。

    嫌恶之色自他眼内划过，再度抬眼时已经不见踪影，顾名尧顿足转身，正欲开口，一顶帽子轻轻扣住他的发顶。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垂在裤腿边沿的手指拧住一小片布料，又悄悄松开。

    蒋逢玉眉毛皱着，口气也并不恭顺，她在黄聿之那里是低声下气的舔狗，没道理还要对着个少有交集的路人甲点头哈腰。

    “你忘了帽子。”她这样说着，又掏出一只打着帝联大标样的深色口罩递给他，“多注意些吧。”

    顾名尧抿着唇一言不发，伸手接过口罩带上，低声道谢，转身要走，后侧方却跟上个人。

    蒋逢玉眉眼疏冷，并没看他，自顾自当跟班，“教授让我送你。”

    言下之意是：

    所以别给我闹什么少爷脾气，把你送到就完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双手插兜，并没发现兜里被关了静音的手机亮了一遍，暗下，又亮一遍。

    对侧街道停着辆墨绿色MPV，宽敞的车厢内坐着两三人。

    方时宇百无聊赖地拖长声调：“黄聿之，你好了没？我要给女朋友打电话——”

    黄聿之倚在窗边，撑着头望向临河街道并肩而行的那两人，面色平静地抬手向后一抛。

    方时宇捉到手后点了几下屏幕，始终不见反应，当即大声抱怨起来：

    “不是，老哥，你手机丢了非得让我也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