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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月别枝(5)

    沈玄眼见林念珍猛然趋前,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惊悸。可冯允清却纹丝不动,见此,林念珍似又心生怯意,踌躇片刻,终究未将脖颈贴上那锋刃。沈玄恐有意外,便于林念珍前扑之际,疾伸一手,一把握住了冯允清手中白刃。

    刹那间白光闪烁,冷冽逼人,鲜血瞬间自沈玄掌中渗出,被那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至青石板上,宛如蜿蜒之红蛇。

    余念珍见此,顿时傻眼,惊悸之余,后退数步,幸有余从霜从后稳稳扶住,否则恐将踩着鹅卵石滑倒。

    沈玄作为此次事件之最大受害者,心中自是愠怒难平,他垂眸浅笑,声音低沉道:“林夫人,多有得罪了。”

    言罢,他挥手示意身后兵卒前往搜查,又嘱咐道:“务必小心行事,莫损他物。”

    此时夏雨如注,硕大雨点砸在地面团成一个个小水圈,溅起的水珠往衣袍之上跳着。

    余从霜亦不再争执,只是略带不悦地道:“念珍,我们且回屋去吧。”言毕,便顺着抄手游廊往正厅行去。

    冯允清淡然瞥了沈玄一眼,收回长刀,退至外仪门处,立于檐下避雨。

    沈玄亦退回檐下,他左手鲜血淋漓还在滴着,遂从左袖扯下一块长布,咬牙绕掌缠了几圈,然单手打结颇为不便,刚将布尾塞好,长条又复松垮。

    暴雨倾盆而下,闷热虽减,暑气犹存,湿气悬浮空中,附人肌肤之上,令人感觉黏腻不爽,心情亦随之烦躁。

    沈玄连缠数次,那长条依旧松垮,他终了扯开布条往腰间一塞,不再包扎。

    冯允清冷眼旁观,劝道:“沈大人这伤口,还是及早处理为好。此处留我一人足矣,沈大人可前往医馆寻大夫止血。”

    沈玄长叹一声道:“我此举实乃为你着想,你竟如此落井下石!若她真撞上你之刀尖,你又将如何应对?”

    冯允清沉思片刻,道:“她的父亲与祖父皆为朝中显贵,自不满我等宦官在她府上呼风唤雨,欲以此给我一记下马威罢了。看她披金戴玉之外饰,岂会轻易自戕?她不过是做戏罢了。”

    沈玄垂眸沉思,那林念珍确如冯允清所言,衣着华丽,堪比后宫娘娘。他思忖片刻,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又是自己多情了。以冯允清的行事作风,她岂会行无把握之事?这小娘子,倒颇有意思。

    二人立于仪门之外,静待兵卒搜查之毕,光阴竟不觉流转几时。其间搜查,最为可疑者,莫过于林悫素日与伽尘法师往来之书信。

    伽尘法师,虽身披袈裟,却心游四海。他历年遍访名山大川,参禅问道,于庙宇古刹之间,广结善缘,搜集经籍。然近年来,因矿税之事,伽尘法师与朝臣结交,乃入世之佛。

    时至晌午,雨势渐微,如丝如缕,寥寥无几。二人见搜查已毕,遂命随行兵卒先行退去。随后,二人于东市寻得一酒楼,择一静谧之处,共用午食。席间,二人皆静默不语,心中所虑,仍是伽尘法师之事。

    饭毕,二人稍作休憩,便起身前往屏兰寺。

    冯允清见沈玄左手多有不便,遂拉着沈玄先行前往医馆包扎,再往屏兰寺去。

    路上,沈玄对伽尘法师入世之行感到不解,他叹道:“法师本是佛门中人,应清心寡欲,何以涉足尘世纷扰?”

    冯允清则道:“伽尘法师心系众生,是否涉足尘世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守内心礼法,护芸芸众生。好些法师终身守于青灯古刹旁,以毕生所学为浩淼卷帙再添经籍,他们是佛,而有些法师悟道后游离于尘世,为天下苍生四处奔走,他们亦是佛。”

    沈玄倒是从未考虑过此中深意,如今听冯允清一言,似有顿悟之感。

    屏兰寺并未建在深山老林,就在皇城以西的郊野。二人边说边行,不觉已至屏兰寺前。

    只见古刹庄严,香烟缭绕,钟磬之声悠扬入耳。二人拾级而上,心中所虑,愈发沉重。

    新雨方谢,夹道林木皆是葱郁青绿,翠顶高耸,竟非生机盎然之姿,倒多了几分庄重之态。二人步履沉稳,渐入屏兰寺深处,只见矮塔低栏,皆被黛色草苔轻轻攀饰,宛如古寺之静谧与岁月的痕迹。

    因午前大雨之故,屏兰寺内香客稀少,一片宁静。二人来到一处,见一小僧正在清扫落叶,遂上前询问伽尘法师何处。

    小僧抬头细细打量这二人,虽身着便衣,却难掩其器宇轩昂,眉宇间透出一股锐气。小僧如实告知二人,伽尘法师此刻正在藏经阁中,忙于整理近日寻得的经卷,欲将其刊刻成册,广传四方。

    冯允清闻言,恭谨一揖,道:“禅师慈悲,劳烦您为我们引路。”

    小僧点头应允,碎步前行,引领二人穿过湖面游廊。

    沈玄目光一闪,赞叹道:“此处湖光荷色,真是美不胜收。待会儿若得空闲,我们定要就此赏荷。”

    冯允清侧目而视,微微皱眉道:“沈大人,皇命为重,切勿贪恋风景。”

    沈玄闻言,顿时备受打击,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多言。

    三人来到藏经阁前,小僧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见一位身着袈裟、慈眉善目的老者缓缓而出。

    冯允清与沈玄连忙上前行礼,冯允清道:“叨扰伽尘法师了。我二人奉皇命前来搜查妖书一事,想必法师亦有所耳闻。”

    伽尘法师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温声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随老衲往次间详谈。”

    冯允清与沈玄方面对伽尘坐下,小僧随即奉上香茶,茶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冯允清心中暗赞,不愧是屏兰寺,连茶香都如此清雅脱俗。

    冯允清轻抿一口茶水,也不多言,开门见山道:“今日朝会之上,给事中朱显朱大人上疏检举次辅林大人与礼部右侍郎郑圳,言明此二人与妖书一事有莫大干系。虽然我等奉旨查案之人,尚未掌握确凿证据,但圣上既已钦定,我等只能顺着线索查下去。今日在林大人的书房中,搜得法师与林大人的书信往来,不知法师对此有何看法?”

    伽尘法师闻言,垂眸沉思片刻,方缓缓道:“老衲与林大人虽有书信往来,但皆是探讨佛法、交流心得之语,并无涉及妖书之事。老衲深知皇命难违,但亦不愿无辜之人受牵连。若二位施主需要查阅书信,老衲自当配合。”

    冯允清与沈玄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了计较。二人知伽尘法师乃高僧大德,以往所行之事皆为造福百姓,又怎会卷入储君之争。但皇命在身,他们亦不得不查。

    于是,二人静候着。未几,伽尘法师便将与次辅林悫近来书信皆交给了冯允清。

    冯允清双手恭敬接过经卷,与沈玄二人向伽尘法师深深一揖,随即便辞别了这位高僧。

    自次间缓缓步出,冯允清忍不住又回首一望,那高悬的匾额在昏暗的天光下仍旧熠熠生辉,仿佛诉说着经卷中的无尽智慧。她心中不禁感慨,这藏经阁内,经卷浩如烟海,每一卷都蕴藏着深邃的佛法。而僧人们在此苦修多年,他们的传道之坚毅,真是令人生畏。

    沈玄见状,也随冯允清的目光望去,只见青瓦红楼,其中经卷透过琉璃窗牖若隐若现,其内仿佛一片神秘的净土。他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了?”

    冯允清微微叹声道:“我只是在想,这些僧人日日念经修行,如同笼中之鸟,自愿困于这一方天地。他们真的别无所求了吗?”

    沈玄听后,沉思片刻,方道:“人各有志,这些僧人们或许已经超脱凡尘,他们心中所求,或许只是那悟道修行的境界,得以飞升仙界。我们凡人又如何能完全理解他们的心境呢?”

    冯允清闻言,淡然一笑,转身往回走去。沈玄几步追上,又问道:“那你呢?你内心所求为何?”他心中不禁好奇,一个女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够成为大权在握的阉人之子,又如何能在官场中步步为营,升任至今。冯允清,你究竟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冯允清轻轻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我不知。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所求,高官厚禄,所行坦途。只愿转圜当年局势,只事刀俎,不为鱼肉。

    二人缓缓回行,途中再遇一湖莲荷,碧波荡漾。

    沈玄见状,心生欢喜,一把攥住冯允清的衣袍,将她硬生生拖住。

    冯允清微怒,眉宇间透出一丝不悦,冷声道:“沈玄,放手!”

    这些年,冯允清已然习惯了官场的勾心斗角,她的心中只有生存,早已无暇顾及生活的闲情逸致。她不曾有过填词作赋的心情,更不曾有过赏风花雪月的雅致。

    谁知沈玄却是个死皮赖脸的性子,他嬉皮笑脸地回道:“偏不放手,看看花怎么了?你看你都快成书呆子了,就不能放松放松心情吗?”

    冯允清闻言,威胁道:“佛寺之中,休要逼我动手。”

    沈玄却不吃这一套,他仰头望天,一本正经地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今日为了帮你伤了手,你就陪我赏赏荷花,算是还我人情债了。”

    二人正争执不下,各不相让。

    这时,一阵轻盈的女声传来,轻唤道:“沈晏安!”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款款而来,面容清秀,气质温婉。冯允清一愣,不知这位女子是何人,又为何会认识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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