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平淡又穷困的日子里，夏榆都在幻想一夜暴富。
……
今日天晴，微风，适合出行。
连日下雨的天气终于迎来转折点，夏榆从西郊厂房的破烂住处拖出一条毯子，和一根木炭，一路走到人群熙攘的中央广场，就地铺好薄毯，坐在毯子上，用碳笔在地面上弯七扭八地写下一行字。
【求求好心人，借7块钱路费回家。】
7块钱是她一天的伙粮，早上1块钱包子，中午6块钱快餐，晚上选择不吃。
写完后用一手碳灰抹在脸颊两侧，双膝下跪，夏榆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路人围着她指指点点，但就是不给钱。
一位牵着泰迪犬散步的老人走过，灰色泰迪对地面上的碳渍嗅了嗅鼻子，转了两圈，然后弓起腰抬屁股，一坨热烘烘的大便盖在‘好心人’那三个字上。
夏榆拿眼睛瞪狗，狗不为所动，钻到主人身后。
夏榆又拿眼睛瞪狗主人，老人迫于无奈，从上衣口袋掏出7块硬币丢在她跟前。临走前，他咦了一声，又倒回来盯着夏榆仔细打量，“你不是前阵子也在这里乞讨吗？”
好巧，那老人只要天气好就会出门遛狗，记性也不差，正好记得夏榆。
“你就是个骗子！还说什么借钱回家，年纪轻轻不学好，你爸妈都不管的啊？把你家里人的电话号码报给我，我叫他们带你回去。”
夏榆收起毯子拔腿就跑，被四条腿的小泰迪追上来咬住裤腿。
“干得好！鸡腿真棒，回家就赏你一根鸡腿。”
老人动作利索地报了警。
***
锦城警察局。
“姓名？”
“夏榆。”
“年龄？”
“15。”
“家庭住址？”
“……”
何轻舟坐在审问桌前，不停地持笔记录，在问及家庭相关信息时对方突然闭口不答，他拿起手边的保温杯，重重地敲两下桌面，“说话！”
夏榆将手铐挂在椅把上，脸撇向旁侧，麻木地回答，“不知道。”
何轻舟噌得站起来，一身警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狂乱不羁。
他的手指向夏榆，语气很凶，“我没什么耐心，对女人也是，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夏榆沉默片刻，不轻不淡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小时候就把我丢掉了。”
何轻舟不说话了，将头顶警帽摘下，扣向桌面，帽上警徽的位置正好和夏榆相对。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山一般的压迫感逼得人喘不过气。
他问，“还记得你爸妈的名字吗？”
夏榆摇了摇头。
“是真的不要你，还是你走丢被遗失的？”
“……”
“你小时候的事情都还记得什么？”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夏榆嘴巴里像灌了铅，说不出话，很排斥这些话题。
“回答我的问题！”
夏榆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艰难地呼出一口空气，上下唇瓣翕动着，说，“我的老家，在寿安村。”
他这才作罢，继续坐回审问桌前记录，笔头晃动两下后突然停住，重复询问夏榆，“你出生在寿安村？”
夏榆点头。
“还记得几岁被丢的吗？”
夏榆回答了那个刻在血泪中的数字，“3岁。”
“嘶，这都对上了……”
何轻舟丢开笔，拿着记录本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关哥，这里有个孩子和你之前负责的案子正好对上，快来看看！”
审讯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夏榆的呼吸声，起起伏伏。窗外鸟鸣叽喳嘈杂，风停了，一朵大乌云罩住太阳，光线昏暗了几个度，不知何处传来的滋滋滋声钻入耳朵，就像小时候看黑白电视机没信号时，响起的声音。
夏榆四周巡望。
一个留着寸头，五官硬挺的俊逸男子闯进眼帘。
“夏榆？”
他问，声线偏冷的质感，听起来有种疏离的感觉。
“是。”
夏榆回应他。
“我是锦城警察局的刑侦大队长，关锋。”
他介绍完自己，在何轻舟之前的审讯位置上坐下，眼睛直视夏榆，直叙重点，“前几日我接到M国FBI发过来的传讯，纽顿市中心的百威盛大商场背后买主离奇死亡，死前留下一封遗嘱，将百威盛商场所有权继承给她的某一位旁系亲属。”
“那位买主是本国人，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
夏榆眨了眨眼，半开玩笑，“不想，总不可能是让我继承吧。”
关锋双手十指交叠，轻笑一声，“没错。”
“……”
“她是你的小姨，杨文心，三十七岁，嫁给了M国的富商，至今膝下无一子女，而且死前也从未听说有寻过你，却突然将你立为遗产继承人，很奇怪是不是？有人在商场天台发现了她，死状凄惨，我们初步怀疑是他杀，你想看看照片吗。”
夏榆低着头，拨玩手指，“不想。”
关锋换了种问法，“想继承遗产吗？”
“想。”
关锋笑了，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照片扔给她，“看看吧，十天后我带你去M国。”
“十天？为什么不是现在？”
夏榆巴不得马上去M国继承那听说价值一百亿的大商场。
办完其他差事的何轻舟一只脚刚迈进审讯室，听到这句话，鄙夷地上翻眼白，“你在想屁吃？骗了人老爷子的钱还想装没事人呢？”
夏榆无力辩白，“七块钱而已……”
“七块钱不是钱？日积月累七块钱都顶几千几万了！”
一个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行了，你的脾气收一收，人家是个小姑娘。”关锋警告地盯了何轻舟一眼，小声嘱咐，“关几天口头教育就行了，不是所有骗子都是当初害死你家人的凶手，别带着仇视的眼光看待其他人，记住你的身份。”
何轻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凶煞的表情褪去，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我知道了，关哥。”
模糊得听见那些警察交谈的只言片语，夏榆倾靠在椅背上，头上仰着，呆呆地望向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手边还放着那张被关锋丢过来的照片，背面朝上，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心里有多好奇，理智上就有多抗拒。
关锋走后，何轻舟转头就看见夏榆那不得劲的坐姿，一脚踢在椅子腿上，“女孩子家坐有坐相，流里流气跟个土皇帝一样。”
夏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脾气不能收一收吗？”
“嘿！”
被人用顶头上司的话拿捏，何轻舟浑身不舒服，尤其对象是个未成年女孩。
他忍了忍，没有动怒，“这照片还要不要了，不要我收走了。”
夏榆下意识按住照片一角，将它藏在衣服里。
……
晚上十点。
关在同一间监室有6个女生，其他5人都已经睡着了。铁窗外一轮皎月高照，顺着栏杆间的缝隙钻进来，在地面铺上一层光辉。
夏榆悄悄从上床铺爬下来，蹲在窗户边，从衣服里面掏出照片，薄薄的纸质材料裹杂着身体余温，浅薄月光打在相纸上，一位三十多岁的温婉女人正朝她微笑，弯弯的眼尾下方一点黑痣，为她平添几许妩媚。
夏榆眼角的位置也有一颗痣，别人说是泪痣。她觉得是小时候眼泪流多了长出来的。
一个室友突然从床头坐起来，嘴里发出声音。
是她的下铺。
夏榆慌忙将照片塞回衣服里，拍了拍衣摆起身，她走上前想解释刚才的行为，却见对方是闭着眼的，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梦话。
原来是在梦游。
她松了口气，攀上床梯爬回铺位。
滋滋滋……
在即将入睡前，夏榆又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她以为是下铺又在说梦话，探出头往下看，下铺室友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疑惑着重新躺回去，感受到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下一秒，一阵“嗡”声之后，耳鸣不止。
她捂着耳朵痛苦□□，直到一个声音打断这场变故。
“你想改变自己吗？”
这声调，同自己的有九分相似，乍一听，让夏榆产生了自说自话的幻觉。
“你不想一夜暴富吗？”
“和我签订契约，我能让你拥有无数的金钱和仆从，你难道不心动吗？”
夏榆怀疑自己撞鬼了。
安慰它，“我有钱。”
“……你全身上下只有七块钱，这就是有钱？”
夏榆低调地宣布，“我马上会拥有一个大商场。”
“……”
它并未气馁，继续游说：“和我签订契约，除了数不尽的金钱我还能给你超乎自然的力量，你难道不渴望吗？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的财富，才是最珍贵的，不要妄想接下那些送上门的馅饼，你以为那座商场是那么好得到的？”
夏榆开始陷入沉默。
“怎么样，心动了？”
她迟疑着，询问，“你也说了送上门的馅饼没那么好拿，你给的条件太诱人，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签订契约后就知道了。”
没有半分犹豫，夏榆拒绝了这份馅饼的诱惑。
***
十日后，M国纽顿市。
关锋带领夏榆来到市中心的百威盛大商场。曾经流传在别人嘴里的传说，如今亲眼相见亲耳听闻，真的是视听盛宴。
宽阔到可以骑车溜冰的方形广场，广场中央一泓喷泉随着音乐起舞，外围圈起高低绿植，旁边人行通道有全街的小吃摊，从小吃摊走到尽头就是百威盛商场。
一座奢华的金字塔商场大楼屹立在建筑群正中间，鹤立鸡群。商场里入驻了众多奢侈品牌，高端餐饮；商场底层又设立一处更大面积的商圈，商圈连通地铁，人流如织，密密麻麻。
“怎么样，满意你以后的资产吗？”关锋调侃。
夏榆一路看过去眼睛都不够用，“满意满意，去哪里可以办理继承商场的手续，我们赶紧的吧。”
关锋拦住了她，“别着急，在M国继承遗产的手续没有一个月办不下来，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风，灌进耳朵里，仿佛鬼怪在嘶声低语。
夏榆收拢被风吹鼔的薄外套，站在商场天台，居高临下，一眼将纽顿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华风貌尽收眼底。在这奢靡的金色都市中，世人眼底看不见的商场天台上散乱着脏破的废弃物，墨色霉斑，以及腥黑干涸的渍迹。这与百威盛商场的高昂身价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你看这里。”
关锋来到地砖上那滩乌黑渍迹前，半蹲下，用手机拍了照。
夏榆跟在他身后，没有继续上前。她一眼就看出这是鲜血凝固的颜色。
关锋解释，“杨文心就是死在这里，天台一直以来都是封锁住的，平时没什么人会上来，最近一次是清洁工跑上来偷偷丢废品，正好撞见了她的尸体。”
“你姨夫觉得她的死晦气，会破坏整个商场的财运，还找大师过来做法，被警方以妨碍现场的名义清走了。哦对了，他提出想和你谈谈，要不要考虑一下？”
夏榆摇头，“不见。”
“行吧，”关锋站起身，说话也不再绕弯子，面向夏榆点明来意，“你小姨明面上的人际交往干净简单，但背地里有没有仇家目前还在调查，现在唯一突破口在你的姨夫董思成身上，他迟迟不肯配合警方谈话，软硬不吃，如果你能配合我们和董思成见一面，也许事情会有所转机。”
“这就当做是，为你将来继承商场消除了隐患，如何？”
他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职业气场，刑警的威压释放开，围绕着她寸寸相逼。
夏榆看一眼关锋，又淡淡垂眸落在地上，再转移到旁遭。
漫不经心的态度。
关锋质问，“她的死很蹊跷，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的头顶飘来一块如墨的乌云，空气湿润闷热，燥得人心慌慌。夏榆后背隐约生汗，恰好凉风一吹，汗迹抹开黏在衣服上。
忽冷忽热交叠，脑袋发热，她眼前仿佛看见了一缕黑雾在袅袅升起。
“你答应他吧。”
和她相似的声音在说话，是十天前出现在脑子里的怪物。
它说它叫，谢同。
夏榆顾左右而言他，“你看，那里有点奇怪。”
关锋缉拿犯人时，见多了这种伎俩，“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夏榆伸出手，将他的脸掰过去，“你看，真的很奇怪。”
方才那缕黑雾，越变越大，从指节粗细膨胀到大腿粗，从地面黑色血渍中升腾而起，在天空低沉的云端下分化为两条臂膀，朝最近的关锋袭击。
夏榆从未见过这阵仗，奇怪的血，和会杀人的雾。
好在关锋动作敏捷，侧身在地面翻滚，躲了过去。
但他身后夏榆却没那么好的身手，黑雾没有抓到猎物，转瞬就更换目标，卷住了她的双手双脚。
谢同在脑子里贱兮兮的笑，“哎呀呀，遇到危险了啊？和我签订契约吧，现在只有我能提供你力量。”
夏榆手脚皆受到束缚，被黑雾吊着，腾空而起。
那雾不仅没有放过她，又分裂了一股去追击关锋。
下方的地砖，被一团泼墨色的雾气吞没湮灭，它们相互缠绕，越卷越大，越来越厚重，旋涡尽头，是一抹极致的黑，恰似没有尽头的深渊。
夏榆此时正吊在深渊上方，被声音蛊惑着。
“和我结契吧。”
“你快要死了……”
她选择性将声音消掉，短暂地凝视那黑洞洞的深渊，彻骨生寒，匆忙撇开视线投向不远处狼狈抵抗的关锋，他试图用手枪击破黑雾，可科技无法与灵异相争高下，眨眼的功夫两人都双双被缴获。
谢同到这里，已经开始严肃了，“你还要犹豫吗？”
夏榆闭上双眼，接受这惨淡的现实，“签吧。”
顶多是将自己卖给不知名的怪物，至少怪物给出的条件还是很丰厚的，她为此向谢同确认，“你可以给我力量和无穷的财富对吧？”
“呵，那是几天前的价钱，现在你在想屁吃！”
夏榆呆滞，“你骂我？”
只听见脑中叮得一声响，谢同的声音像念稿一样无情地飘进耳朵。
“契约生成。被契约方夏榆需满足契约方谢同一个愿望。愿望实现期间，契约方有条件提供被契约方一定程度的人文关怀，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技能，法器，丹药。契约期间双方利益共存，生死与共。”
“括弧，特别说明：此人文关怀是契约双方的交易互通平台，为了不打击被契约方夏榆的积极性，平台初期给予一次免费开放名额……”
黑雾一卷，契约词裹杂风声，尽数沉没在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