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锋是被冷风吹醒的。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鹏后背，风呼呼地吹过他的脸庞，让他一时辨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耳边有人在对话。

    “这大鹏鸟可真威风，以它的速度岂不是今天就能达到目的地了。”

    “当然，黑鹏是我的契约生灵，它感应到我的方位，特地前来帮忙。”

    “你与它结成魂契了？”夏榆比较意外，毕竟拿一只体型巨硕的大鹏鸟和袖珍的四脚蛇同框，画面过于美好。

    溯原化为本体，缩进黑鹏的羽毛里避寒，“对啊，你怎么这副表情？”

    “一时有些感慨，青禾领主和我提起，这世间结成魂契的没有多少，反而我却频频碰见。你是其中例子，他也是。”

    溯原大惊失色，在层层叠叠的黑色羽毛中探出一颗脑袋，“你说的是青禾与他的时间树？”

    夏榆点头，努力从大鹏鸟羽毛找到他的身影。

    “他连这都和你说，看来对你很特殊啊。”溯原小小的眼珠子滚动，看起来像在快速思索问题，“不过你最好不要和青禾走得近，他可没表面看起来那么谦和。”

    “为什么这么说？”

    溯原爪子扒在羽毛根部，摇头晃脑举例，“你以为青禾当时那么干脆答应给你五十万金，其实他那钱根本不是自己的，都是从我们领主身上剥削来的，每年领主都要贡献数以千计的珠宝金钱献给他，就为了得到时间树上的一根枝丫。呸，那时间树只是与他结契，又不是他私人种下的，凭什么领主要送给他钱。”

    夏榆不由回想起首次面见青禾时，他说，钱都是送上门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溯原继续吐槽，“不像我和黑鹏，我和他之间就是单纯的好伙伴，才不以结契为名义获取私利。”

    夏榆频频点头，“那时间树有什么厉害之处，为什么你的领主费尽心思想要。”

    说这话时她心里都后悔死了，当初住下的客房就离后院不远，动动手指头的功夫就能掰下一根树枝，唾手可得的好机会这么浪费了。

    “我也不知道，领主说那是个宝贝，他就喜欢收集些珍奇异宝吧。”

    风声伴随着说话声入耳，夏榆陷入深思，大鹏鸟在空中连飞了大半天不停歇，她感觉到冷，将自己缩在衣服里，听到一声低低的咳嗽声。

    她循声看去，关锋坐起身，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

    “你醒啦。”

    关锋止住咳嗽，余光落在大鹏羽翼的下方山野中，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溯原帮她抢答，“西方飓风城，暴风龙领主的领地。”

    关锋此时的疑惑有很多，但一一暂存在心底，他朝夏榆使了个眼色，“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夏榆解下后背的包袱，从里面翻找出几颗青果，递给他。

    关锋眉头耷拉下来，肉眼见的没什么胃口。

    溯原旁观后，拍了拍身下的黑鹏，大呼一声，“伙计，我们下去狩猎些游灵来吃。”

    大鹏鸟昂叫一声，掉头俯冲，风哗啦啦灌了满脸，夏榆与关锋紧紧揪住一把鸟羽毛才险得没被刮下去。

    安稳落地后。

    夏榆歇在附近的大岩石上，啃食青果。

    溯原与黑鹏鸟钻进了山林中猎食，独留关锋与夏榆面面相觑。

    自从在天台被一同拉入异世界，经历种种磨难后两人再次重聚，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千，有很多话想要分享，但此时又都没有说话，不知从何讲起。

    关锋首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过得还好吗？”

    夏榆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苦笑下，掩饰情绪，“你怎么样？怎么沦落到被众生灵群诛口伐的地步了，还吃掉一个生灵，真的假的？”

    回忆往昔，关锋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刚来异世界那日掉进城西山林某一处的深坑陷阱里，不吃不喝被困了几天，眼前突然看见一颗半米高的萝卜。我饿得头昏眼花，心里只想着吃掉它，当时啃第一口觉得口味怪怪的，但太饿了，还是逼自己吃下去。结果就是你最后看到的，被其他生灵抓起来关押进铁笼。”

    他原先的寸头长了许多，一齐被捋在脑后，潦草挂着，和从前形象截然不同。夏榆见他嘴唇惨白，关心地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好吧？”

    关锋没有立刻回应，手抵住额头揉了揉。

    过后才说，“脑袋有点混乱，在地牢里没有吃过东西，也许现在肚子还饿着。”

    夏榆又将手里多余的青果递给他，被他婉拒了。

    关锋挑起另外一个话头：“这世界的生灵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那只四脚蛇提到的游灵又是什么东西？”

    除了隐满契约谢同一事，夏榆将自己所知道的异世界情报统统告诉他。

    关锋沉思了许久，“你有什么打算。”

    夏榆将手中吃剩的青果核一扔，拍了拍手，站在岩石上叹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肯定要找到回去的办法。”

    忽现一声大鹏鸟叫。

    夏榆转身看过去，岩石不远的草丛边，黑鹏围着草底不知什么东西在转圈圈，它的大鸟喙往里啄了啄。

    化为人形的溯原出现在眼前，他捂住脑袋满眼泪花，声嘶力竭地质问夏榆，“你干嘛拿东西砸我！”

    夏榆心虚地抬手，“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纯属手误。”

    溯原指着头顶长出来的小包，气势汹汹往前走，“我还惦记你们没吃东西，抓捕了几只游灵回来，你倒好，一手差点给我砸懵了。”

    夏榆还在不停地向溯原道歉。

    一旁的关锋闻到清香诱人的食物香味，嗅了嗅鼻子，顺着香味寻找，在大鹏鸟脖子上，看到被树枝捆住倒挂的圆滚滚游灵。

    游灵每动弹一下，就仿佛鲜香的肉块油炸在锅面上的挣扎，每一次都是极致诱惑。

    “游灵？我不感兴趣。”夏榆好说歹说和溯原解释一通后，跟在关锋身后，看着那些游灵啧啧摇头。

    她想起了夏天教她吃游灵的记忆，一口一个嘎嘣脆的鲜活入嘴，想都无法想象。

    溯原惊叹：“还有生灵不吃游灵？”

    “我吃斋念佛，喜素食。”

    溯原搞不懂这个，劝诫，“游灵很好吃的，你试试。”

    又是一个劝她生吃游灵的，夏榆满脸抗拒。

    看着大鹏鸟脖子下倒挂的生命，扑通着身体想活下来的执着，更让夏榆下不去嘴。

    她顿住，再转眼细数大鹏鸟身上的游灵，少了一只。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咀嚼声，夏榆看过去，一时间呆在原地。

    关锋手举起游灵，张开大嘴，撕扯下一块肉，狼吞虎咽地入了肚。

    几口间，游灵就被生吃活吞了。

    “你……”夏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呐呐出声，“……觉得味道怎么样？”

    关锋双眼亮晶晶，仿佛久旱逢甘霖，饱腹后的新生。

    “很美味。”他说。

    “对吧，没有生灵能拒绝游灵的美味。”溯原附和。

    夏榆在两人一言一行的影响下，渐渐松动了态度，拿起一只生灵，送入嘴里。

    她闭上眼，咬下一口。

    果冻的口感入内，化为满嘴的腥臭味。

    就像在吃腐烂生蛆的臭肉。

    只是这么一想，她喉头犯恶心，转头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干净，甚至将刚才吃进肚的青果也吐掉了。

    “你没事吧？”

    关锋和溯原两人皆想不到她对游灵如此抵触，一个困惑一个茫然。

    关锋毕竟当过刑侦大队长，心思敏锐，三两下察觉出问题所在。

    他给夏榆拍了拍后背，低声告诫：“你别吃游灵了，它不是你的食物。”

    夏榆吐得都快呕出酸水，肚子里火烧了似的难受。吐光所有后，她瘫坐在地上，用袖子擦掉嘴边脏污，抬头虚弱地问关锋，为什么。

    关锋看了溯原一眼，溯原依旧茫然无知，担忧夏榆的状况。

    他问溯原，“有水吗？”

    溯原拍了下脑袋，“忘带了，但是我知道哪里有水源，我去取，黑鹏，你载我过去会快些。”

    他成功将溯原和大鹏鸟支开，在夏榆对面盘腿坐下，说，“只有生灵喜食游灵，你是人，不是异世界的生灵。”

    “但你忘了，我是吃过生灵的，所以和他们一样，也喜欢上了吃游灵……”

    夏榆若有所思。

    对面的关锋，黑眸沉沉地注视脚下，压抑着未知情绪，胸脯起起伏伏；他的脚边是大鹏鸟丢下来的游灵，它们一个个被捆绑住，发出嘤嘤嘤的求救声，音调哀鸣婉转。

    他忽然说一声，“你如果真的能回去，到时候和我说一声。”

    若是平常时候她听到这话，只会以为关锋想让她带他一起回现世界，但现在夏榆正对着他，清晰观察到他眼底的闪烁和游移，也自然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你不回去吗？”

    关锋双手撑着脑袋，指间陷入发缝中，紧紧拽住头皮，咬紧的牙关中外泄出难受低吼。

    “我不行，我没有办法回去，自从刚才吃掉游灵那刻起我就和你不一样了，我……我”

    他的声音开始变调，原先冷冽如碎玉的嗓音，好像被人捏起来，搓尖搓细，表情也变得陌生。

    “我为什么要回去，去哪里？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在这里好好活着，我可以活很久很久。哦，我已经知道了，你是异类！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灵，滚开！不要靠近我！”

    关锋用拳头敲击头盖骨，一下又一下，发出闷响，他的额间出汗，声音恢复了正常，“你走吧，不用管我，我现在很奇怪吧，身体不受控制……”

    “你怎么了？没事吧？”夏榆很担心他，顾及他刚才的怪异举动，犹豫着要不要靠近。

    关锋颓丧地捂住自己的头，喃喃低语，“我发现……身体里突然住进另外一个人，不对，是寄生的生灵，它在不断蚕食我的大脑。”

    “我的头，很痛很痛。”

    “好像要分裂了。”

    关锋话落，忽然倒地不起，双手依旧抱在头上，死死地捂住，仿佛真的痛到极致，他的身体在不停抽搐，然后脑袋部位，逐渐幻化成一个萝卜顶部的叶柄，头发转化为茎叶。

    他变成了一个半萝卜半人体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