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顿了顿，暗自思付之后，解释道：“你离开后，我便收到了青长老紧急传信，说有事让我速回水云阁。我本来就是骗她说是带你们夜猎才出的门。我若不及时7赶回，那她定然会派其他师兄弟沿路寻我们，所以我才没有顾得上跟你说，没打招呼就走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顾西舟也不知道她这听上去让人觉得合情合理的解释是不是他想听的。
周意欢说姜周两家有意结亲，但出来的这一路姜颜却只字未提周家人半句。
姜颜是什么样的心思，顾西舟心里左右品不出个滋味，无奈道：“无妨。”
姜颜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少见的怅然若失，疑心他是先前在夜市没有游够，抑或是对她今晚的行为介怀 。为了赔礼道歉，她灵机一动，提议说：“顾二公子，你困不困？若是不困，我带你去个惬意的地方。”
顾西舟转过头，本来打算拒绝。但见姜颜脸色虽苍白却毫无疲倦之态，黑色的瞳孔中映着兴奋且鲜活的明亮火光，忍不住问道：“何处？”
“跟我来。”
姜颜未等人作答，便伸手一把抓过顾西舟的手腕，带着他熟门熟路的离开夜深人静的庭院，穿过挂着红绸彩带的几道长廊。
最后二人停在了最后一道长廊尽头偌大的荷塘前。
三月的荷塘内不见粉黛，只有无尽的葱绿之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致远。
“这是何处？”顾西舟嗅着满塘沾着些水气的荷叶清香，扭头去看旁边的姜颜，才发现她已经提着灯驾轻就熟地爬上了停在塘边的小木船。
“顾二公子，快上来。”姜颜将灯笼挂在船头的木桩上后，俯身一只手撑在船板上，朝站在船外的人伸出另外一只手去。
顾西舟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纤瘦的手，不知不觉心跳不由得快了些，脸颊也开始发起热来。
在他因为紧张而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正准备伸手握上去时。
姜颜恍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心领神会的点头道：“明白。你定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也对，那你就自己上来吧。”说着收回了手。
这话倒是让顾西舟感觉有些无地自容起来，因为方才他脑子里想的并不是什么君子之礼，而是无法对人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
顾西舟连忙缩回手，微微别过脸，强忍住尴尬道：“嗯，我自己来。”
待人上了船，姜颜随手递给了顾西舟一只小木浆，笑道：“一起划会快些。”
顾西舟走到船中，坐在了姜颜旁边，将木浆靠着船沿伸到水中，问道：“往何处划？”
“湖中心。”姜颜率先拨动了木浆，边划边说：“今夜月色甚美，将其关在门外多可惜呀，若能裹着月色而眠，岂不妙哉。”
顾西舟手上动作没有停，跟姜颜保持着一样的划行速度。
他抬头朝上望了望，只见一轮明月高高悬挂。此处平坦，又无其他高大的遮挡之物，头顶月光尽数铺撒在湖面，在荷叶上反射出了朦胧的清辉，让人有种恍若置身仙景之中的错觉。
他闭眼感觉了一下，道：“嗯，这里确实让人感觉放松。”
“这湖里的荷花乃我干娘初到水云阁时所种，为的就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的。而且这个地方位置偏僻，平时少有人打扰，最适合偷懒打盹。”姜颜难得听到他的肯定，心想带他来此夜游倒是给他找对了地方。
她正为自己的机智决定感到得意时。谁知顾西舟耳明头清，转过头来怀疑道：“你平日就是来此偷懒打盹？”
“不，不是，我方才说错了，我想说的是静修，静修。”姜颜见他仍旧一副不信的神色，于是继续笃定道：“你看这里时不时就能听到虫鸣蛙叫，这么闹，我怎么可能跑这里来睡觉，根本睡不着吧。”除非有一壶酒下肚，那就睡得比谁都死了。
顾西舟自然不信她的鬼话。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姜颜夏日赤脚横卧在船头喝酒，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样子。
宽大的荷叶替她脸上挡住了大半的光，喝光的酒瓶散乱的滚到了一边。她单手搭在额头，眯着眼，神情慵懒，眼神迷离的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她一身水绿色的衣袍看上去与这一湖的翠绿接近，便越发的显得她随意伸出船外的那只脚的白净了。
确实不是一个世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但顾西舟亦无挖苦说教之意，反而言语诚恳的关怀道：“湖里湿气太重，你旧伤未愈，不易来此静修。”
姜颜虽身患灵蛊，但这东西除了痛起来要命外，倒也不至于把她变成病秧子模样。
倒是体内封印的东西会耗损她的精气精血，可当前封印尚无松动，素日里为了不让外人看出她身上的端倪，她也会用胭脂水粉来提气色。
顾西舟刚来水云阁一日，是从哪里判断出她旧伤未愈的？
姜颜疑心被他发现了些什么，试探性的询问道：“你怎知我旧伤未愈？”
顾西舟看了看她，道：“今晚周小姐的马差点踩伤你，若非身体有恙，凭你的修为又怎会避不开。”
闻言，姜颜心里的疑虑被打消，微微一笑：“那马来势汹汹，我当时也是有些被吓到了。还得多谢顾二公子及时出手，不然我可能就要成周小姐的马下亡魂了。”
事关性命顾西舟可不会玩笑马虎，一脸认真道：“你的伤要紧吗？”
“我的身体很结实的，你放心吧。”姜颜见顾西舟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安抚道：“族内几位长老都帮我看过了，他们说再调养些时日即可，无碍的。”
说是姜家的长老出的诊断，顾西舟听着就放心多了，接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往旁边递去，道：“这是归元丹，能帮助恢复受损的元气，对你的伤应该有效。”
姜颜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随后放下木浆，伸手接过瓶子。这一刻她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
对于顾西舟这个人，姜颜心底一直都是尊重跟敬佩的。从月登山到凤栖台这一路上的帮助，不管顾西舟是如何看待她的，至少姜颜心里是早就已经把他当成是自己最知心的朋友了。
朋友之间本就应该真诚相待。
姜颜内心也时常感到矛盾纠结。若是顾西舟也把她当成是最知心的朋友，那她是不是就不应该再这样隐瞒？
姜颜垂眸看着手中的药瓶，大拇指的指腹摸摩擦着白瓷瓶的瓶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似的笑，说：“听闻麓云谷的丹药都是出自谷内顶级药师之手，药效奇佳，价值不菲。像归元丹这种级别的也只有顾家家主跟顾氏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才有资格享有。你可真是不拿我当外人待，竟赠我如此贵重的东西。”
顾西舟认真道：“你把我当成何人，我便把你当成何人。”
听了这话姜颜没有多加思索，有些委屈的噘起嘴，可怜巴巴道：“我心里一直都拿你当朋友的，可是奈何你不愿意呀，连我师兄都说让我不要自讨没趣。”
这话让顾西舟想起他跟姜颜在中修院听学时发生的种种。当时他只觉得姜颜是个桀骜顽劣的世家小姐，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很待见她。
也难怪她这会儿会说得这般委屈。
“并非不愿。”顾西舟此刻心境亦不似当初，话自然也说得真切。
“这么说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姜颜一改委屈神情，把脸朝对面凑近了些，眉开眼笑的问道，此刻她心里就跟吃到了糖一样，甜丝丝的。
“一直都是。”顾西舟转头见到了她眼中堆积的笑意，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姜颜听完他的话后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生离死别所附带的沉重在这一刻被稀释掉不少了。
她心满意足的仰起头，闭眼吸了一鼻子荷叶的清香。夜风拂过她额前细碎的头发，丝丝冷意被温柔地抖落在了她秀丽的眉间。
微微侧过脸，轻薄的几根发丝瞬间被风吹乱覆在了她一边眼皮上。她只得睁开一只眼，问道：“顾二公子你喝酒吧，我请你喝不醉人的桂花酿。”
顾西舟以为她提前备了酒在船里，回头往身后的船蓬里看了一眼，见里面空空如也，想到她说的不是现在请他喝，便随口回了句：“请我喝酒？这句话你已同我讲过许多次。”
“是吗？”姜颜这才想起来今晚在船上她喝的桂花酿确实是顾西舟掏的银子，心虚道：“似乎是说过很多次。”
“不过这次是真的请你喝。”姜颜说着一骨碌起身，接着整个人往船头的甲板上一趴，将双手伸进了前头几片宽大的荷叶底。
“嗯？”顾西舟不知她说话为何如此笃定，眼神中更是充满了迷惑。
因为此刻，他就只看见姜颜将半个身子伸出了船外，低着个小脑袋瓜双手在荷叶底下摸找着什么东西。
顾西舟坐在后面歪头观察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疑问，不解道：“你这是作甚？”
话音刚落，船头的姜颜忽然笑出了头，同时还兴奋喊了句“找到了”。
闻言，一向稳重的顾西舟也忍不住有些好奇的起身一看。
这时姜颜正好从湖水中提起来两个小壶。激荡的水花一不小心沾湿了她的脸颊。
全然没在意的她一手提着一只壶不太利落的翻身坐了起来，没顾得上脸，像个小孩似的兴高采烈高地举着手里的壶炫耀似跟对面的人说：“哪，酒。”
顾西舟看着刚捞出水面的新鲜的还在滴水的两个酒壶，内心正诧异湖里怎么会有这东西？视线一动就看去了姜颜的脸上。
方才还白净的一张脸，此刻却被沾上的浮萍弄得有些邋里邋遢。顾西舟觉得她此刻这形象看上去像一只捣蛋的小花猫，友善的提醒道：“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沾东西了吗？”说着姜颜就准备用手臂去擦。
“别动。”
姜颜竟然十分乖巧听话的应道：“哦。”
顾西舟见她酒壶不离手，手臂总也擦不对地方，便掏出一块白色锦帕，低声说：“抬头。”
姜颜应声抬起下巴，闭眼十分放心的任那块锦帕在自己脸上擦拭着。
顾西舟见她就这般听话的仰着细长的脖颈在自己面前，这份无所顾忌跟不设防本身就带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顾西舟在这种吸引力中浑身腾升起一股燥热感，脖间凸起的地方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
这张曾在他梦里出现过的熟悉面庞。在此刻，上面任何一处细节都让他感觉陌生又新奇，都值得他细究细品。
可是自小受圣人思想熏陶的他不懂情爱不仅表现在肺腑间，同时也体现在生理上。
耳根子红透的他只能把这诸多心理感受归结为荒诞二字。
在他看来内心不洁皆是思想龌龊，便又恼又气的强压着内心悸动。手上动作轻柔，时刻守着君子之礼，尽量不让自己的手触及到对方的肌肤。
姜颜尚还一手举着一壶酒，手臂也酸软，忍不住半睁开一只眼，问道：“好了吗？”
顾西舟收回了手，平静的“嗯”了一声，实则内心早已是兵荒马乱。
“多谢了。”姜颜睁开眼，将酒壶往对面一递，兴致勃勃的说：“喝吧。”
顾西舟的神情有些迟疑，他也不知道方才那话算不算是答应。若是反悔，会不会令她不快，可是家规不能违……
正左右两难时，便听到姜颜说：“罢了罢了，你家不让人喝酒，我懂。”
顾西舟本来不知如何选，听了这话后，倒是莫名的感到有些愧疚了。
姜颜其实也没有真要他喝的意思，见他还跟自己较着劲，便笑道：“你看着我喝也成。”
顾西舟点头，往她旁边坐去。
姜颜将一只酒壶往旁边一放，动手开了另一只：“姜家不许女子饮酒，家里藏不了，我只能把酒藏在这里。”
顾西舟闻着飘散过来的酒气，道：“你不怕我告密？”
姜颜拿着酒壶，浅尝了一口后，嘴角留香的她玩笑道：“我既带你来了这里，自是不怕。月登山那夜我曾跟你说过，你若来碧水间便带你游湖的，说到自然要做到。”不然以后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青长老生为姜氏的管事执法长老，向来最重家规礼法，”顾西舟转过头，眼神看着有些替她感到担忧，提醒道：“你这样若是被她知晓定是要被罚的。”
姜颜又喝了一口，随后抬手擦了擦嘴角漏出来的酒，语气洒脱的笑说：“喝都喝了，她要罚就罚呗。”
说完，她放下被喝掉一半的酒，像往常无人时那样双手往上舒展，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随后大半个身子往后一躺，随性的倒在了船板上。
她看着夜空依稀可见的星星点点，觉得此刻真是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再去看前面坐着的那个人的背影，竟有种莫名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于是她伸手去扯那人的衣服，摇了两下，道：“顾二公子，不如你也躺下吧，这样看夜空脖子舒服多了。”
顾西舟转过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船板，方寸之地，他认为两个人躺不合适，所以委婉拒绝道：“不用了，我坐着……。”
不料他还没说完，姜颜忽然使劲将他往自己那方一拉：“来嘛。”
侧身而坐的顾西舟始料未及，竟没稳住，大半个身子当即朝她身下倒去。好在他眼疾手快，立刻用两只手臂撑住了姜颜肩膀两侧的船板，才没让自己彻底倒在对方身上。
“你……”神情震惊的顾西舟嘴里的这个怒喊伴着倒下的动作而出，生到一半的气在跟姜颜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被残忍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如鼓在捣般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
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导致他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甚至他的鼻尖上还萦绕着一股姜颜嘴唇上残留的淡淡酒味，只要再稍微一低头他便可尝到这诱人的芬芳。
但是他没有动也不敢动，只是在这仿若罩着水雾分不清真假的情景中，忍不住用眼神上下认真看了一下摇曳灯火下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部分。
她那一双匀长的眉毛浑然天成；如桃花般含情带笑的眼睛，如春絮般纤长卷翘的睫毛，以及清澈明亮灿如繁星的双眸，挺立精致的鼻梁，湿润饱满的嘴唇。这一切在这一瞬间变得鲜活无比，色如春色。
直叫看的人心驰神往。
船还在水面轻轻摇晃着，旁边有几张荷叶也在跟着晃，船底还有细小的水花声，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无心之举所造成。
姜颜也没想到自己劲儿这么大，竟会把他整个人拽倒。两人忽然离得这般离，对方现在还以一种看上去十分暧昧的姿势压在她身上，倒是真叫她感到有些难为情了，长这么大，从来也不知何为害羞为何物的她竟然不由得脸红了。
但与此同时，顾西舟身上真实的触感又叫她忍不住地心生遐想。
顾西舟定力极好，没有顺着情感陷入意乱情迷之中，反而很快反应过来，整理好凌乱的神情，望着身下的人，小声问道：“还不松开？”
闻言，姜颜看了看还紧紧拽在手里的衣料，脸颊顿感一阵滚烫：“哦哦，不……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完，她慌忙的松开手，赶紧往旁边挪了一下身子。
顾西舟知道她是在给自己腾地儿。
他想，若此时他再有大的肢体动作可能会让两个人陷入更尴尬的局面，便顺势将身体往旁边躺去。
姜颜微微侧着身，卡在上下门牙中间的大拇指都快被她自己咬破皮了，蔓延全身的尴尬劲儿都还没有完全过去。
她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他怎么一言不发？糟了，他可千万别以为我是想占他便宜呀。”
左思右想：“咦，不对呀，刚刚分明是个意外，我紧张个什么劲儿？这样突然不说话倒显得我心虚了，不行，我得说清楚。”
于是姜颜往后翻过身，道：“顾二公子，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夜风轻拂，四周荷叶微动。
旁边躺着的顾西舟看着比以往都要放松，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之上，如水的夜色中唯有他周身像是发散着一层圣洁的柔光。
他矜雅地侧过脸，目光柔软的望着姜颜，许是放松的缘故，他说话的语气听着竟带了些慵懒的味道：“我知道。”
嗯？他竟没有生气？
姜颜心中感到有些不解，但这东西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因为美色当前。
任谁身边躺着像顾西舟这般好看又迷人的男子，怕是都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即便姜颜心中知晓对方是个六根清净，未染凡尘的主，但望着他的时候，内心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好奇对方心中是否也会有跟其他普通男子一样的欲望。
“为何这般看着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呗。”姜颜笑眯眯的望着他，分明说的是事实，但话从她嘴里出来却像是一种调戏。
顾西舟见她一副嬉皮笑脸，料她定是故意在打趣自己，于是随口道了句：“轻浮。”随后摆正了头，闭目养神去了。
“怎么，长得好看还不许人夸了？”姜颜也顺势往后躺平了身体，自我安慰的笑道：“若这便算轻浮的话，那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轻浮过，还好还好。”
闻言，旁边的顾西舟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下。
后来也不知是酒醉人，景醉人，还是人醉人。慢慢的姜颜在这种惬意的氛围中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