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辞离开后不久，有个现在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来到咖啡店外。

    从明珠的位置看过去，一眼就可以看见，在店门外踟蹰犹豫的纤细人影。

    ——楚梦萱。

    她身上穿着皱巴巴的校服，背着书包，神态苍白怯弱，和咖啡店内光鲜亮丽、大方自然的顾客们格格不入。

    楚梦萱在店门口转来转去，几次越过玻璃门看进来，又瑟缩收回视线，指尖轻微发着颤。

    她不敢进去。

    门内，玻璃质感的地面光可鉴人、咖啡香气氤氲。金城的秋已经带上凉意，可是玻璃门开阖带出店内的温度迎面扑来，依然温暖如春。

    楚梦萱踟蹰难再前。短短几步路，像是隔着她跨不过的横沟。

    这是她过去十几年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全然陌生的场所，楚梦萱听同学闲聊时提起过，大概清楚里面最便宜的饮品都是她一周的饭钱。之前她也从来没想过踏足，甚至只是隔着玻璃门看上一眼都像被烫到一样，急匆匆避开。

    可是这次不一样。

    楚梦萱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目光遥遥锁定明珠之后，她飘忽无依的视线倏然坚定下来。

    纤细的手掌贴在玻璃店上，氤出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

    她推开大门，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一步步朝明珠这桌走过来。

    明珠双手环胸，坐在原地没动。

    她也没地方避开。顾南辞选的咖啡店小众，虽然味道不错，可是整家店面就一个门口可供出入，明珠想走也只有那个门口。此时出去，正好和进来的楚梦萱迎面撞上。

    何况她只是今天懒得应付，又不是应付不了。既然避不开，索性坐在原位没动弹。

    桌面的咖啡已经凉了。明珠搅动，心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男主男配女主轮番轰炸。

    如果是之前，明珠还有心情跟女主掰扯点人生道理，或者笑盈盈问候她两句。

    可是今天楚梦萱运气不好，正巧撞上明珠心情不佳，懒得搭理。

    就算人已经到跟前了，明珠也视而不见，仿佛身边杵了一团人形空气。

    “对不起。”

    女生虚弱的声音闯进耳畔，明珠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目光一动，想起楚梦萱至今还欠她一个道歉，是她在操场上赢来的。

    等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有等到楚梦萱应诺的一天。

    明珠终于把目光移向她。

    楚梦萱脸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哦，她昨天刚替秦越渐挡刀，失血过多，连救护车都是小光团隔空帮她叫的，确实算大病一场。

    明珠皱皱眉，总觉得横看竖看不顺眼。楚梦萱站在过道上，给人的感觉好像一片芦苇落入江流，轻而缥缈，随时会被河流江涛覆盖、吞没。

    明珠的注视似乎给了她勇气，楚梦萱握着拳头。

    “我来找你的。明珠……我们聊聊吧。”

    明珠思绪发散，有一瞬间觉得奇怪，楚梦萱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她和顾南辞是临时约的地方，总共只在这里待了一个小时不到。现在，顾南辞刚走，原本应该在医院养伤的楚梦萱，却前后脚就找来这里了。

    005系统帮忙打的急救电话，明珠最清楚楚梦萱在哪家医院。算算医院和咖啡店的路程，楚梦萱至少在顾南辞刚出门同时，就从医院出发，一路飙车，或许能赶上这么巧合的时间点。

    问题是，楚梦萱一个贫困学生，一没人脉二没资源三没车，她怎么做到的？

    不会是顾南辞。顾南辞怀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掩人耳目还来不及，肯定不会主动向别人透露行踪。

    那是谁？

    难道原剧情这么热衷于把女主男配和炮灰凑一堆？

    明珠上下审视楚梦萱的小身板，刚缝针就敢出院乱跑，不愧是女主。

    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

    明珠身体往后一靠，冷倦倦地道：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楚梦萱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她抿紧唇，难堪又无措地愣在原地，手心下的书包带子被捏出了几道褶子。

    身后店员在她身后提醒：“客人你的书包挡住路了，麻烦你让我过去一下，谢谢。”

    “噢，抱歉！”

    楚梦萱连连道歉，艰难地把书包挪到身前，侧身给店员让出过路的空间。

    她局促地踮起脚尖，身体紧紧贴着桌沿，试图把自己压缩成薄薄的一张纸。

    距离太近了，明珠能清晰看到她小腹位置，皱巴巴的棉质校服透出缠绕的绷带。

    明珠安静看了一会儿，直到店员端着餐盘过去。她抬抬下颌示意桌子对面的椅子，语气不爽：“杵着干嘛，坐。”

    楚梦萱不知所措，怯生生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双手紧张揉捏校服，仿佛这个动作能带给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明珠臭着脸，低头滑动商品页。

    手指悬在屏幕上，点卡布奇诺的时候，手指一顿，加了杯热拿铁。

    经过操场那一遭，明珠耐心耗尽，已经不对女主抱有什么希望，也无意探寻她找上门的原因。

    女主的逻辑无非是那一套，没什么新意。明珠用头发丝都能猜出来——无非是哭着求她成全，或者是哭着退出成全她。

    无论是哪个，都无趣至极。明珠眉眼透露着烦躁，糟糕的情绪雪上加霜。

    很久以后回想，明珠自己都觉得稀奇，她当时竟然没有扭头就走。

    要是在南明之境，她早就下逐客令了，可没这么好脾气，和不感兴趣又没价值的人浪费时间。

    明珠快忍耐到极限的时候，店员送上明珠点好的饮品。楚梦萱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明来意。

    楚梦萱语出惊人，一开口就是核弹，直接给明珠炸蒙圈了。

    “我是来投诚的。”

    “哈？”

    “我可以给你当卧底。”

    楚梦萱小心翼翼捧着店员送上来的热拿铁，秋风冻凉的指尖被热意一熨，密密麻麻的痒。似乎从明珠的举动判断出什么，她胆子大了不少。此时开口也没那么畏缩，越说越顺畅，像是锤炼过千百遍。

    “秦越渐和我的关系真真假假，早就澄不清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秦家在打明家脸面。矛盾激化后，两家之间必有一战。哪怕明家没这么想法，秦家也不会留下这么大隐患，先下手为强。明家虽然也不弱，但真要打起来，也是伤筋动骨。”

    “学妹，我可以帮你……秦越渐对我态度特别，这次我又救了他，我可以趁机要求留在他身边，随时给你传递消息。”

    “作为报酬，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帮我找学校领导，推行我之前做的那个提案。”

    卧槽。

    卧槽！

    明珠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还是大受震撼。这番话，完全颠覆了明珠对她的初印象。

    这还是那个死要面子，宁愿装死逃避、都说不出一句道歉的人吗？

    “可是他帮了你那么多次，背叛他，不怕别人骂你忘恩负义？”

    “那就让我下地狱好了。”

    “一般来说，分析一个人，可以从动机和行动两部分入手。你的觉悟我见识到了，那么，你的行动呢？你不会觉得只凭借这三言两语，就能让我相信你吧。”明珠耸耸肩，“毕竟我们俩的关系，也没好到那份上，对吧？”

    “……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比如说，是谁透露我在这里，又教你刚才那一套说辞的？”

    明珠的话，如同钢筋，将楚梦萱钉在原地。

    楚梦萱瞳孔骤缩，还妄图垂死挣扎。

    “没有人！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些不可能是你一个人能想出来的。”明珠气定神闲，摆摆手，“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我只是在陈诉事实。”

    “家族争斗，多少人身在其中都看不透。你从来没有接触过，竟然能说得头头是道？当我是傻子么。”

    就像从没下过厨房的人，拿起菜刀，就做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谁见了不说一句离谱。

    “你不该这么轻车就熟提出交换条件，不像个青涩的高中生，反而……像个商场上惯会示弱的老手。”

    楚梦萱脸色难看，比刚进来时更加苍白。没想到自己按照那个人的提示，演练了上百遍的话术，竟然成为唯一的破绽。挫败感不受控制袭来。

    明珠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

    “那么，能想出缜密话语的人，为什么会给你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他是害怕我不讲人情拒绝你，所以留点悬念？还是……”

    ＊

    咖啡厅对门是个商场。

    商场一楼有家口碑爆炸的奶茶店，和咖啡店遥相对望，间隔不到二十米。

    奶茶店内深处，身穿白色衬衫的男生，捧着一杯全糖奶茶，坐在被绿植挡住的角落里。

    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落在银丝镜框上，折射出冷质的光。

    男生温温柔柔，如同遗落人间的一泓月光，和嘈杂的奶茶店格格不入。往来的顾客频频回头，却不敢上前搭讪，生怕惊扰了他。

    楚恒生单手支着下颌。放在楚梦萱书包里的监听器好像被干扰失灵了，此时耳机里已经变成一串杂音。

    他摘下耳机，轻轻摩挲着光洁表面。

    喃喃自语。

    “被发现了啊。可惜……”

    可惜被发现得太早，没能听到她后半句话。

    她猜到了吗？

    他的真正目的。

    “……还是，你就是故意留下线索，期待我顺藤摸瓜发现你呢？恒生哥。”

    刚才还在耳机里的声音，突然贴着耳边响起。

    平静的湖面激起一串涟漪。

    楚恒生骤然抬头，看见本该在咖啡店的明珠，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太突然了！

    楚恒生精神恍惚了一瞬间，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还是他的幻觉。

    楚恒生手指收缩，抓住桌弦。心脏急促跳动，随时要跃出胸腔。此时的失控，究竟是刺激带来的吊桥效应，还是他在心动？

    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这一刻，大脑神经酥麻兴奋，心跳声连成一曲动人鼓点，令人沉醉不愿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