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雾缭绕。

    谢辞拖着那邪祟甫一踏出门槛，无处不在的雾气就缠绕上来，仿佛要顺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侵蚀进血肉，带来些微的刺痛感。

    他能察觉出来，这些雾在逐渐发生变化，若是再在此处待上一会，恐怕就不止是刺痛感那么简单了。

    无数人憧憬向往，想要借之一飞冲天的问灵试炼，就现在看来不仅引导参与者互相残杀，若是秘境中人长时间无法破除秘境还可能被一窝端。

    这显然并不符合世人口中传颂的慈悲仙家的形象。

    但对他而言，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谢辞垂眸，看向靠在墙边喘息的那只恶灵。

    他并没有走远，甚至就在沈微霜所处房屋的外边，左臂旁就是被他劈碎的大门，汹涌的雾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丝毫无法侵入屋内。

    这座被装饰成洞房的屋子就像某种意义上的安全屋，哪怕门扉被破也依旧阻挡着邪物入内。

    同样的，屋内烛火摇曳的温暖橘光也无法映射到屋外。

    这现象奇诡异常，两人却都好似毫不意外。

    周身的雾气渐渐稀薄起来了，谢辞能看到那邪祟发缝间的伤在逐渐恢复，被他生生挖出来的伤口中血肉蠕动，很快长出新的肌肤，几息后除了面上新鲜的血迹，已经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与在屋内不同，进入大雾中的恶灵仿佛得到了某种治愈，没料错的话，失魄散的禁锢也在对它渐渐失效。

    长刀扬起，挑落那恶灵脸上的银面。

    啪。那镀了银的铜制面具并未跌到地上，它被恶灵摊开的手掌接住，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你对我有所不满，又何必迁怒？”恶灵笑盈盈道。

    “师娘赠与我的第一件礼物，你不珍惜，我可珍惜的很。”

    它的指尖眷恋地抚过银面边缘，那里已经掉了些漆，露出青黑色的粗糙内里，之前伤口流出的血并未沾染银面丝毫，“谢辞”眯了眯眼，仿佛忆起多年前的往事。

    灰雾拂过它面颊，那银面下的半张脸果然如沈微霜所料的那样，仍然完好如初，俊美无俦。

    除去了太过凌厉的攻击性，这张脸在此刻勾唇而笑的时候，显然是挑不出一丝瑕疵的。

    谢辞的目光在它面上冷冷扫过。

    “是啊，毕竟我可不会去珍惜一件冒牌货。”他语带讥讽。

    “冒牌货也有冒牌货的好。”恶灵毫不在意地挑眉，“譬如你和我。”

    它显然意有所指，视线落在对面少年人佩着银面的脸庞，灼灼目光好似要烧穿这层脆弱的掩饰物，令其下腐烂丑陋的血肉暴露于人前。

    按时间来算，此时谢辞的右半张脸已经是烂肉一片。

    少年的手捏紧了，露出来的左半张面庞冷若冰霜。

    “她不会喜欢你。”

    她不会喜欢你，脸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是吗？”那恶灵顿了顿，紧接着笑得更夸张了，“你能笃定吗？我倒觉得色.诱是个……”

    不错的方法。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喉中，谢辞的长刀已然横在它喉间，仿佛下一秒就要割穿它咽喉。

    “够了，聊点正经的吧。”谢辞长刀倾斜，刀尖自脖颈一路向下滑，直至抵于心脏处。

    那里空空荡荡，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心跳声。

    以谢辞的耳力，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完全能毫不费力地听清人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声。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们在我身上截取下你的时候，没有用些手段让你更接近人类一些吗？”

    刀面映出他黢黑的眼，眸中的光比长刀更寒凉。

    谢辞冷声嘲讽，手腕施力，刀尖更深三分。

    少年人高傲自矜，那点小小的攀比心让他原本预想用更云淡风轻的姿态说出这句话，但之前的对话着实令他不太愉快。

    对面那张完好无损的脸哪怕在大雾中也那么刺眼。

    ……完好无损就了不起了么？等他有了力量，他也可以，他也可以——

    谢辞倏地收刀。

    他望着对面那恶灵，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片刻的静默。

    恶灵的手抚上心脏，那里方才被谢辞刺入了些许，伤处渗出星点血液，又在吸取了些雾气后悄然愈合。他感受到鲜血黏腻的触感，却无法感知到应有的心脏跳动。

    “……你应该都已经猜到，”它终于开口，声音是与之前不同的沉郁，“进入秘境之后，有一帮人在你身上截取了一个魂魄片段，那个片段脱离了你，便塑造了现在的我。”

    所以它并未对沈微霜撒谎，它的确是谢辞。

    它想到现下安静等在屋内的女子，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

    “一帮人？”谢辞蹙眉。

    “我不知道，他们没露过面，”恶灵坦诚道，“应当是主持问灵试炼的人。我能感到秘境在他们的掌控中。”

    所以，这场试炼的内容其实是在参与者中挑选一个截取魂魄片段，脱离本体的魂魄片段会自己回到执念最深的地方，然后将那一处地方与其中的人拉入秘境，变成秘境最关键的安全屋与“阵眼”。

    而破阵之法，大概就是杀了这魂魄片段。

    思绪瞬间连通，少年眉宇渐渐笼上冰冷的怒意。

    平心而论，他可以接受任何考验，但唯独不包括这种。因为这样的做法——

    “——祸及家人。”恶灵那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在吐出这个词的时候也带着令人心惊的戾气，它仍然靠坐在墙边，仰起头来看向秘境上空灰蒙蒙的天。

    无星亦无月。

    试炼秘境没有天空，只有无边际的浓雾。

    灰白雾气在它长睫上流动，轻拂上它星子般的瞳眸，眸子深处浮现出骇人的灰翳。

    这次试炼如果最先找到此地的并非谢辞，那么他师娘的处境就会变得异常危险。

    但没关系，它会保护她。

    “谢辞。”它声音很低，如同梦中的呢喃，但足以让对面听见。

    “你说你没有欲望。”它想起沈微霜的面容。

    “你以为你很清高么？”它笑起来，叹息着阖上眸子，“……你迟早会后悔。”

    “你——”谢辞拧眉。

    那具刚刚还在他面前的身体蓦地消散了，就像一股气流混入了雾中，又像是渗入了身后的房屋内，原本的位子空空荡荡，只留一件大红的婚服逶迤在地。

    ***

    “灵魂片段自毁，骆师姐，是否要开启秘境？”

    一处静谧的兵器空间中，地面上铺着润泽光亮的珍稀晶石，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自身旁恭敬低头的青年手中接过窥天镜，视线落在恰巧处于镜子中央的少年身上。

    “就是他把大半个秘境的人都杀了？”她问。

    “是，”青年低声道，“师姐，此子杀心太重，是否拒绝纳入？”

    “不用，”少女眨了眨眼，歪头思考片刻，腮边泛起浅浅的酒窝，“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