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紫藤花又开了，在这个盛开着满院紫藤的院子里，江砚廷已经住了七十四年了，比这座小院原本的主人住的时间还要长……

    在民国的某一天清晨，一行人纵马踏入了这座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小镇，在晴朗的天空里，整座小镇显得特别恬静，而此时各地随着洋场的兴起，盛行的是豪门大宅，洋房公馆，而这股盛行之风并没有吹到这里，这座小镇到处充斥着新旧掺半的场景，既矛盾又和谐，割裂成了两个时代。

    他们相中的那所旧戏院已经荒废很久了，但看建筑的房檐还能想象出它过去的高大华丽，这行人张罗得很快，小镇人尽皆知从大地方迁来了一个戏班，带来了五湖四海的绝活。

    借着个良辰吉日，戏班子敲锣打鼓的开了张。

    在五花八门的节目中，方怡注意到那唱川剧变脸的人，身板极其端正，他就那么一站，清冷与矜贵浑然天成，宛如雪中松柏，傲然屹立。

    他一招一式都干净利索，打得极其漂亮，不拖泥带水，初看只觉得姿仪甚美，细细看去又发觉这人身上散发出凛凛之气。

    他下台来让观众近距离看他变脸，走到方怡面前时，不经意瞥了她一眼，眼神交汇之际，方怡看到他的眼睛，是个年轻人，眼神里有种风雪俱灭的清寂，过分的平静和道不明的坚毅。

    “好厉害！”方怡为他鼓掌喝彩，“厉害吧！”戏班里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一个中年人走到方怡身边。

    “这是褚先生，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人也长得很帅，是个很优秀的人，变脸其实不难，难的是把自己的脸变出来了之后，再把脸谱变回去，这个很难，要吃很多苦才能学会，他年纪轻轻就学会了，那是下了不少苦功夫。”

    话音刚落，台上那位褚先生露出原本面如冠玉的脸，引得观众连连拍手叫好。一个转身，脸谱又出现在他的脸上，叫好声更是一阵超过一阵。

    方怡目光一动不动落在他的脸上，那瞬间，只觉得万物皆空，世间只独他一人。

    方怡拔下钗子递给那个中年人，“麻烦了。”

    后台灯影憧憧，他站在熙攘嘈乱的人群中，脊背笔直，显得格外玉树临风。袖子卷着，露出一小截结实修长的小臂，白净的手背上微微凸起青色筋脉，眉眼清清冷冷，就着略暗的灯光，一笔一划地写着信。

    “江砚廷，给你的！”

    江砚廷瞟了一眼，白玉雕花点缀在木簪顶端，是台下五排的那个穿白旗袍的姑娘的物件。

    “收着呗！不要负了人家的心意啊！”

    “国不宁，谈何儿女情长？”

    “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面子也薄，我总不可能又给人退回去吧？”

    话说至此，江砚廷只好接过簪子，往自己带来的匣子里随手一搁，他带的东西不多，这个匣子是其中一个。

    匣子不大，但木料，做工都极其考究，上面的刻字入木三分，“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我莫名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用一个不属于我的身份，停留在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居所……我虽羡慕海晏河清时代的金风玉露，但我知道浮于表面的繁华都将走向毁灭……我志在报国……

    他笔顿破纸，墨迹晕染了一片——

    褚先生——

    离开家乡的路上，江砚廷收到了褚先生的亲笔信。

    “吾徒砚廷.....”每一个字都遒劲有力，“……令尊大义，不愿屈服于日军的暴行，决然义演为国筹集经费……虽九死其犹未悔……

    要的是盛世中华，无人敢犯！”

    江砚廷微颤着视线拼凑出先生临终前的夙愿，一封染血的信件，流离数月，翻翻找找，再无它言。

    回忆起此事，他握笔的指节泛白，隐忍住面上的情绪。

    “……先生为止战流尽了血，我愿带着先生那一身决绝，赴往前线，绝不退却……”

    这样的乱世，没有人是不可以牺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