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司妤大婚这一日,青州的秋菊飘零一地。
秋风略过挂满红绸的回廊,在风雨晦暝中,列队披甲的军队闯入宸王府。
随着人影幢幢裹挟着肃杀之气涌进王府,此起彼伏的喧嚣阵阵惨叫。
喜宴间血流成河,整座王府血光冲天,上一刻还满心欢喜的新嫁娘,眼睁睁看着士兵屠杀族人,父兄的尸首倒在脚下血泊中,死前最后一刻竟然还喊着,“阿妤快跑!”
明明是她所托非人,害得整个姜家跟着宸王叛逃青州,沦为如今地步,父兄从未说过她半句不是……
而这一切的主使就是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这个她信赖仰仗了十几年的新婚丈夫!
“住手!”姜司妤一席红嫁衣,泪水斑驳了新嫁桃面妆,明亮的眸子里凝着浩荡霜雪,凄凉而绝望的哀求:“我父兄已死,求你放过无辜的族人!”
男人一身锦绣红绸,身姿高大挺拔,只眉宇间妒恨如阴霭,扭曲了那张俊逸的脸。
“本王不灭姜家,怎么能拿下姜家手上的三十万大军,怎么能与西夷联姻,怎么挥军北上直取帝位!”
他眼中的神情逐渐癫狂,忍辱负重二十多年就为求得今日的一鸣惊人,就连帝位也即将触手可及,他要用天下人的血,洗刷一切屈辱不堪。
男人狞笑着转头看向姜司妤,眼中最后一丝怜悯已被篡位的野心冲散,这个被他利用算计了一生的女人,连垫脚石都算不上。
他慢慢伸手扼住姜司妤的下颚,将毒酒一点点灌进她喉间。
直到毒酒被尽数咽下,姜司妤紧咬牙关,忍着腹部剧烈绞痛,倔强的仰头要一个答案,“一切都是算计,是吗。”
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多少次生死相依的患难与共,都是他精心策划的骗局。她满心欢喜披嫁衣,迎来的却是满门屠尽,沦为他夺位之征的足下泥。
可笑,真是可笑之极!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她让满门忠烈成了反贼!
她无颜面对满殿尸首,阖上双眸,句句讽刺:“你勾结外族祸乱天下,沦为反贼而不忠,屠我姜家满门为不义,意图谋反叛父是不孝,外无民心,内无贤德,竟还做着痴心妄想的美梦!”
男人面色刷一下铁青,被人戳中痛楚的难堪,让他再度失控,抬手一把将姜司妤掀倒在地,看到她嘴角的血丝才恢复了清醒,
“本王知道你不甘心,可本王又何曾甘心,我也不想做寡恩薄义之人。明明我才是最应该继承大统的皇子,就因为我身上的西夷血脉,父皇宁愿把太子之位传给那个天生痴傻的草包,也从来没想过我!”
他越说越癫狂,满是血丝的双眼爬满不甘,厉声质问:“当初要不是有我母亲鼎力相助,他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吗?这一切都是他逼我的!你安心去死吧,等本王登上帝位,追封江家满门忠烈。”
……
秋雨如愁携着浸凉的桂香卷入室内,秋寒陡至,睡梦中的姜司妤鼻尖冻得通红,她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梦中宸王狰狞的面孔仍历历在目。她浑身冷汗,眼眶生涩,凝坐许久,轻轻拨开珠帘。
入目是烛光摇曳,满室沁香。
姜司妤未及细看,耳畔传来丫鬟绿荷欣喜的语调,
“奴婢方才去茶水间要水,听得夫人房中的婆子说老爷今儿就去请皇上给小姐赐婚。”
姜司妤有些诧异,绿荷一席绿襦裙,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一如往昔。
当年为护送她出京,绿芜不幸死于刀下,如今怎又好端端立于眼前。
绿芜将雕花窗推开,房间霎时间亮堂起来。
火苗微晃,白玉花樽里的秋海棠娇艳欲滴,闺房布置淡雅精致,一如未往昔。
这光景该是三年前了。
念头刚起,脑海里传来人声:“恭喜宿主绑定大女主系统,完成剧情爽点可兑换积分,积分可以兑换未知剧情,或者任意金手指。”
她有些迟疑的问:“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脑海中。”
“我叫系统,可以理解是一种工具,能够帮助你复仇。”
“为何要帮我?”
“因为你完成复仇,我也能得到好处。”
姜司妤敛下双眸,内心的恨意瞬间沸腾了心口的血液,端坐半晌方才冷静。宸王贵为皇子,手握大权又集奸诈伪善于一身,复仇谈何容易……
绿芜躬身立在榻前,眼巴巴的望着姜司妤,满目期待,“再不更衣就赶不及进宫的马车了。”
姜司妤未适应屋内的光线,意识有些混乱,揉了揉眉心,转过眸来,见绿芜一脸急切,遂安抚道:“赶得上,我同父亲一起入宫。”
三日前父亲班师回朝,并且请求皇上赐婚,今日应该就是颁布圣旨之时,可如何阻止?
她念头刚起,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西北久旱,三日后必将大涝,届时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北方匈奴趁虚而入。”
姜司妤立即想到前世这时候的确闹过瘟疫,随后便是各种战乱,群雄割据中央失权,这时恰在父亲房中发现了逆反证据,他们才不得不举家迁至青州,被车王祁承稷控制。
这系统难道真是复仇良策?
—
皇宫奉天殿内。
姜司纤弱身影端跪殿前,在满殿威严官服中她一点清绿分外亮眼。
“圣上赐婚实乃民女之福,但民女近日突发隐疾,药石难医,恐污了宸王殿下尊誉。民女无意婚嫁,只想进钦天监做女官,同父亲一样报效圣上,为天下安定竭尽棉力,还请圣上恩准。”
此话一出全殿具惊,朝臣侧目鄙夷,凉风裹着奚落的喧嚣声吹得少女双膝冰凉。
“钦天监开创至今,从未有过女官,这姜大将军的女儿为何口出狂言。”
“不仅胆敢当面驳回皇上赐婚,还妄想做女官?难道这就是上京人人称颂的姜三小姐?”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不怒自威,犀利的目光扫过百官,瞥见姜启正错愕的表情,一下一下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姜司妤依旧跪拜在地,清亮的眸子里凝着决绝,丝毫未现初见君王的惶恐。
她知道这事闹得很不体面,父亲从不曾参与党争,是她苦苦哀求才得到这次赐婚机会。
若拿不出合理的解释,定要连累父兄仕途。
“臣女在天象上略通一二,连夜勘测发现西北方的洛城干旱数月,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大涝之后必有大疫,到时洪水改变地形,瘟疫带着饥荒横扫西北,北方蛮夷若是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位列百官之首的祁承稷猛地侧眸,一贯不动声色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启正更是吓得后背发凉,妄议国事,可是死罪!
他迅速出列跪在姜司妤身边,“皇上恕罪,小女口无遮拦冒犯朝纲,都是微臣管教无方,愿一力承担全部罪责。”
他伸手拽姜司妤的衣袖,眼神示意她磕头谢罪,可一向和顺机敏的女儿此刻愣是毫无反应。
姜启正惊得手心冒汗,姜司妤却一脸笃定。
大殿寂静无声,圣上不发一言,看向姜家父女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报!启禀圣上,从北漠快马加鞭送来的急递。”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寂静,太监呈上一卷密信。
皇帝目不斜视,“宣。”
“誉城大涝,民不聊生,十不存一,请求朝廷速援。”太监尖着嗓子高声道。
皇帝看向姜司妤,笑意不达眼底道:“果然有点天赋,朕特许你进入钦天监,为国测天下万象。”
姜启正长长舒了一口气,今儿闹这一出,他直到下朝还有些恍惚。
“姜大将军教女有方。”
“恭喜姜家再填贤臣。”
姜启正应付着别人的客套话,转头坐进马车就拉下脸,严厉的看了一眼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终究还是狠不下心,长叹口气,尽量缓和语气,
“为父知道阿妤最是聪慧,又极其有主见,但身为女儿家,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
姜司妤没有像以前一样满眼委屈的撒娇,上一世被父兄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忘了提防丑恶人心,沦落到惨绝人寰的下场。
上天既然给了她机会,这一世就由她守护家人,绝不再心慈手软!
“父亲征战沙场多年,最是明白安分守己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姜启正微怔,转头对上女儿沉静的目光,孩子长大了。
姜司妤轻叹一息,继续道:“女儿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如愿嫁给了宸王,他却勾结外族祸乱天下,甚至还害得父兄族人惨死。”
“那兴许只是一个梦……”
“就算那是一个梦,那这天下就能永保太平吗,如若那一天父兄无法庇佑我和母亲,又该何去何从?您常说不必委屈女儿联姻来助长家族权势,父亲又何苦禁锢我做一个优柔寡断的短视妇人。”
姜启正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钦天监也不是机关政要,想来无甚大风波,他姜家这累世军功,怎么也能保儿孙一生无恙。
最终他默了半晌,道:“也好,再没旁人能待你如父母兄长一般爱惜。只是战场凶,官场险,你切忌谨言慎行,一举一动皆示姜家体面,其余的父亲定护你周全。”
姜司妤立即颔首,“父亲最好了!”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洁白的牙齿露出一小排,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她急急抓住父亲的官府,姜启正扶她才坐稳。
帘外传来轿夫惊慌的声音,“小的一时大意,冲撞了宸王殿下的仪驾,请将军恕罪。”
姜启正撩起垂金帘,一席五团蟒纹朝服的宸王端立轿前,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让道的意思。
“本王有事相谈,还请姜小姐借一步说话。”
姜司妤一下收敛了笑意,极快的,便冷了脸色。
姜启正下车拱了拱手,“王爷屈尊降贵下官不得不从,只是小女身体抱恙,还请王爷从速。”
客套寒暄后,姜启正便带着小厮到后面等两人说话。
宸王见人走远,嘴角勾起温润的笑意,作势就要拉姜司妤的手,被姜司妤不作痕迹地躲开,他便只得讪笑两下。
“宸王殿下,请自重。”姜司妤平淡道,身体往后靠了靠,面色极冷。
宸王一时语塞,姜司妤一贯贤淑柔和,今儿这么冷冽若冰霜,似乎她眼中还带着仇恨。
难道是那件事被发现了?不可能!其他人都死了,唯一知情的也只是太子那个无能草包,姜司妤不可能会察觉!
宸王悻悻的收了手质,反复心里建设了一番,才又从眼里逼出几分柔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让你父亲请求皇上赐婚,我们就能永结同好、共守白头吗?”
姜司妤冷冷笑着,想起前世种种她恨不能手刃这畜生!深呼了两息才压下心头的恶心,
“宸王殿下,从前种种不过逢场作戏,与其在这里跟我虚与委蛇,不如想想您藏在青州的外族私兵会不会被发现。”
宸王唇边的笑意凝固,这事他从未向旁人提及,这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面色铁青满眼阴沉,难耐的舔舔尖锐的犬牙,内心躁起嗜血的冲动。
“这是殿下的定情信物,现在物归原主。”姜司妤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玉递到对方手上,裙角一转自顾进了马车。
宸王立于高墙阴影下,遥遥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对着阴暗处吩咐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