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曦慵懒地从被窝里支起身子，打着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盯着窗帘间透进的光。中午十二点的闹钟应景地嗡嗡起来，吵醒了阳台栏杆上小憩的麻雀，和着知了绵绵不绝的旋律，奏响七月份盛夏的序章。

    昨晚和其他几个姐妹在叶君涵家玩了个通宵，早上才被上班的爸爸接回家，睡衣都没换直直睡到现在，倦意仍盘踞在她的脸上。

    微醺的酒精后劲儿有些大，陈若曦轻轻晃晃脑袋，麻酥酥的疼痛感悄悄袭来。这是她第一次玩得这么疯，甚至以往从来没有在别人家过过夜，她向来是个习惯安静的女生，或许和她学了七八年的画画有关，况且爸妈的管教也是很严苛，丝毫不会给她放纵自己的机会。

    而昨天是个例外，大概是昨天早上出炉的中考分数让爸妈暂且放下了心中的教鞭——她以所有报考何遇的艺术生中第五名的好成绩如愿录取。虽然录取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真正发生，而且如此圆满的时候，惊喜的味儿似乎并不会淡化多少。

    也多亏叶君涵亲自来家里向爸妈百般讨好和请求，爸妈抵不住两个女孩子的撒娇，便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不能喝酒。所以今早爸爸来接之前她可是一股脑儿地灌了三四罐牛奶才勉强消了脸颊的泛红。

    陈若曦把枕头竖起来，支在床头，轻轻拉开一侧的窗帘，耀眼的盛夏阳光令她不禁眯起了眼。她半倚在枕头上，点开了空间，昨天一整天的空间都被成绩这个话题刷了屏，如愿的便截个图炫耀一下，不理想的就只发一句鸡汤或是一个委屈的小表情。而她什么都没有发，她清楚自己不是那种喜欢分享生活的人，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欣赏别人的生活碎片，开心或忧伤，就如同她笔下栩栩如生的画，从一些线条中勾勒出整幅画的形象。

    她慢慢地向上滑着动态，一条一条地欣赏着，生怕有哪一条会漏掉。她刷到了叶君涵发的自己和几个姐妹的合照，悄悄保存下来，然后设置为桌面壁纸；她刷到了文苏超出何遇录取线近四十分的成绩截图和一段长长的、勾勒着欣喜的文案，下面的祝贺评论一条接着一条，她也情不自禁地跟了一句“哇，恭喜呀，你也太优秀了吧！”，即便她昨晚就已经当面恭喜过了；她刷到了教导主任“庆贺何遇初中中考成绩连续十三年稳步提升”的日志，她敲下了第一条评论“谢谢主任，您辛苦了！”。

    她关掉手机，面对着天花板闭上眼睛，双手向外摊开，手机顺势滑到了床的一侧。一股空虚落寞感油然而生，踌躇了一段时间后她重新拾起手机，颤颤巍巍地点开韩毅的空间，仍旧只有那张去年的手持篮球的自拍照，这张照片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乃至韩毅这身科比衣服上有几条褶皱她都记得请。她知道，韩毅和自己一样，都是不喜欢在空间里分享生活的人，所以不再联系后，除了从其他朋友那里偶然听到一些讯息之外，互相之间过着完全不了解的生活。

    她很想知道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有没有如愿录取，更自私地说，她迫切地想知道未来三年还能不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可是她始终不敢敲下任何一个字，每天只是悄悄地点开韩毅的空间愣着神，续费了半年的黄钻只为了退出的时候能删掉浏览的痕迹。

    原本她还能奢求着从文苏或者叶君涵那里探听些关于韩毅的讯息，但无奈文苏和韩毅这一年来都没有和好，叶君涵便也不能和韩毅走得近了，除了他俩之外，她似乎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大大方方地喊出“韩毅”这两个字。

    在昨晚的聚会上，大家伙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很不幸，她第一轮就被抽中了大冒险，小纸条上写着“给喜欢的人打电话或者喝一杯啤酒，二选一”。

    不知情的女生都在起着哄：“很久没听到若曦讲她喜欢的人的事了诶！”

    “对啊对啊，快给他打个电话吧！”

    “我……”陈若曦胆怯地低着头，“我选喝酒吧。”

    在场的几个女生失望地发出一阵嘘声。

    陈若曦很不熟练地斟满酒，泡沫在酒杯上鼓起了包，酒顺着杯壁流了下来。叶君涵挡在前面举起杯子说：“我替她喝吧。”，其他几个女生也都点点头：“若曦你不能喝酒，咱换个问题吧。”。

    陈若曦那一刻像是酒桌上贪酒的应酬者，从叶君涵手中夺过杯子，颤颤巍巍地一股脑儿灌下去。单单第一口她的喉咙就像是被几千根针扎上去一样，味道又涩又苦，整个肚子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才喝了四分之一，她想放弃，旁边叶君涵心疼的眼神令她有些动摇。但是第二口下肚，她似乎品尝到了别的感觉，一种和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孤独感如出一辙的感觉，她狠了狠心把剩下的全部吞下去，在那一瞬间她有些分不清，今晚这杯酒，到底是自己被迫无奈，还是主动索求呢。

    仅仅喝了一杯她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有点晕胀胀的，酒精多多少少助长了一些她的勇气，麻痹感悄然袭来，直冲上神经中枢，她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趁着其他人不在悄悄问了一声：“诶，韩毅考上了吗？”

    文苏和叶君涵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摇头。她灰心地又喝光了一杯雪碧，喉咙的刺痛感令她仍旧麻木着。

    “不过……”文苏补充了一句，“我听说许杨似乎考得不理想，碍于关系，我也没有给他打个电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陈若曦翻了个身，侧倚在床头，她猛然想起许杨。第一天考语文之前她在学校门口遇见了许杨，很久不曾面对面，不禁令她感到些许陌生。

    “复习得怎么样？”许杨寒暄着，只字不提为何那么久不再联系。

    “中规中矩吧，你呢？”

    “我啊，就那样。”许杨耸耸肩，“你也知道我的水平。”

    “可别这么说，每年考试都有一大批黑马的呢！”陈若曦安慰道。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唠着，直到进考场，而且这三天每场考试前都是如此，许杨总会坐在学校对面远离嘈杂人群的小公园长椅上等着，看到她下了车便招呼她过来坐着。许杨的突然出现多多少少消弭了陈若曦暗流涌动的紧张，像是用了三天的时间把将近一年不联系的时间弥补回来。

    也不知两人是心有灵犀还是怎样，三天的时间，互相之间对于韩毅这个名字只字未提。陈若曦也曾想问问韩毅的近况，但都被许杨喋喋不休的分享抛诸脑后。她很感激许杨，至少她每次踏进考场大门都是迈着轻快的步子，她清楚如果这三天总是她一个人等在考场外面，失落和孤独夹杂着紧张又会席卷而来，冲刷着关于考试的记忆，或许结果就没有这么理想了。

    然而成绩出炉已经整整一天半了，自己也没有关心一下许杨的成绩，陈若曦懊恼自己这个朋友做得太不称职。她翻开通讯录，找到许杨，思索着该怎样关心，然后第一次主动地拨通了这个电话。

    “喂，许杨，考得怎么样？”

    “我啊，就那样，你也知道我的水平。”许杨顿了顿，“我这个成绩大概要等普高线公布才能知道结果。”

    “别灰心，你肯定没问题的。”陈若曦心里一阵唏嘘，想了那么多关心的话这一瞬间就只会淡淡地说这样一句。

    “我听说你考得很不错，第五名呢，恭喜啊！”

    “啊，谢谢。”原来许杨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成绩，这令陈若曦更加愧疚。

    “你是不是想问我韩毅考得怎么样？”许杨的这个问题令陈若曦颇感意外。

    “啊，我……”她支支吾吾地。

    “你刚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你的意思啦。”没等陈若曦说完，许杨接着说，“其实考试前没告诉你，怕你会因此而分心，耽误了考试，我知道你们俩之前出了一些隔阂，不过细节我可不知道哈，你别担心。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俩也有一个多月没联系了，具体原因你就别问啦……”

    后来又寒暄了几句，许杨忙着打暑假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陈若曦扑腾着被子，对于今天的炎热来说，这床夏凉被都显得多余了。她把手机撇到一边，思考着许杨说的话，顿时唏嘘不已。记忆翻涌而出，几年前他们五个还是手拉手玩过家家的朋友，一年前的暑假还凑在一起看鬼片吃火锅呢，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样，互相之间连说句话都成了奢求。

    好像矛头全都指向了韩毅，她忽然想到。从小到大韩毅总是他们五个之中的“大哥哥”形象，就连玩过家家都总是会当“爸爸”，她不懂为什么他会和大家分道扬镳。

    陈若曦翻了个身，背对着万丈阳光，她又恍然想到——那韩毅现在岂不是孤身一人，他会不会孤独，会不会同样也在想自己想文苏他们呢——不不不，陈若曦摇摇头，她知道韩毅身边的朋友太多了，男生女生都有许多，说不定现在正在哪家ktv和那帮狐朋狗友快活呢。

    陈若曦正打算起床，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是叶君涵。

    “喂，起床了？”叶君涵轻声地问。

    “嗯，刚刚醒。”陈若曦故意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他考上了。”

    “谁？”

    “你说呢？”叶君涵反问道，“好啦，别纠结了，我弹琴去了哈。”

    放下电话后，陈若曦又瘫倒在床头，起床的想法暂时被搁置了。她心里五味杂陈，本来这是个值得她欢呼雀跃的消息，她现在却高兴不起来。或许是和许杨的那个电话左右了她的选择，原本她总是会置身于一个追求白马王子的公主人设上，单纯地觉得拥有了王子的心就拥有了全世界。但她此刻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的，那将他们撕扯成现在这般模样的外力是不可抗的，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悲伤。

    其实，虽然她很不情愿，但她从挂掉许杨电话的那一瞬间，似乎已经做好开始新生活的准备了，将会是一段不再为年少的喜欢所羁绊的、不再自私、不再彷徨的崭新的高中生活。

    她支起身子把另一侧的窗帘也拉开，这样就能看得到盛夏的全景了。曾经特别希冀的事情一旦真的发生，似乎也没有那么惊喜，即便真的仍然会在同一顶屋檐下，也不会阻碍自己想要变得更好更无私更落落大方的决定。

    她知道自己向来很优秀，一直都是别人津津乐道的邻家女孩，她相信现在是，将来依然也会是。

    她把窗子打开，不满足于只看得到盛夏的全貌，还要感受到盛夏的清新。

    空间消息提醒的声音咚咚响起来，是文苏的回复——“你也很优秀呀，一起迎接美好的高中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