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

    在文苏眼里这件震天动地的变故,放在整个学校来看,似乎不过是沧海一粟,学校完全没有因这件事受到任何的影响——老师们照常夹着讲义到教室上课,学生们仍然会在操场上享受课间时光,校篮球队每天下午正常在体育馆训练,小情侣也在固定不变的角落打情骂俏着,风仍旧一会儿呼啸一会儿轻柔地吹,叶子照绿,映衬下的校园美得像画。

    没有人会问及曾经同样属于这片校园里的许杨去了哪里,当然,绝大部分人或许也从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他班上的同学在听到老师宣布“许杨同学因身体原因退学了”这个消息也没有表现得震惊,偶有的讨论声也很快地消了,融入到课堂的节奏中去了。文苏唏嘘,大概这就是许杨所说的这个世界的冷漠吧。

    天气越来越热,同学们大都脱去了长袖校服,上午大课间的跑步也改成了广播体操,食堂翻修了,增加了好几个新的窗口,味道也有所改变,仿佛是在迎合初夏的甜甜的感觉——这可能是尚有良心的世界赋予的为数不多的变化了。

    韩毅家里传来了好消息——韩毅的妈妈结束了调查期回了家,据说很是憔悴,而且韩毅也在周末探望了韩叔叔。文苏并没有多问,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并且考虑到时机不合适以及对韩毅妈妈过往的印象,他没有登门拜访。这几天能看得出来韩毅的变化,渐渐变得开朗了,也能跟着校队一起训练、比赛了,这让他很是欣慰。

    这个周末他没有参加物理补习,不用被闹钟吵醒跋山涉水倒车去学校的感觉舒服极了。爸妈在早上才告诉他原来是要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他瞬间觉得还不如去上课呢。这种场合他向来不爱凑热闹,但就是因为常年不参加,才凸显出这次参加的必要性——这是妈妈从语文的角度给他的逻辑性解释。

    全家在为参加婚礼而做准备的当儿,他收到了姐姐发来的短信

    ——“懒弟弟,起来了没?”

    他盯着墙上伦敦时间的凌晨一点钟发愣,回复姐姐:“当然起来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刚忙完项目,悄悄跟你说个好消息。”姐姐在短信后加了一个笑脸表情。

    “什么好消息?”他回复道,然后陷入了无限的幻想与好奇里。他觉得姐姐可能交了新的男朋友,或者拿到了奖学金要给自己一半,最不好也是给自己寄英国的美食吧,上次姐姐寄的一箱纯正伦敦牛排就很美味,他憧憬着。

    可惜等了十分钟,也不见回复。

    “人呢人呢,说话啊!”

    “姐!”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吊胃口的烦闷。

    “来了来了,差点睡着了。”姐姐隔了一刻钟才回复。

    “什么好消息啊?”

    “我毕业时间应该会提前,九月份就能回去。”姐姐又加了一个笑脸表情。

    文苏恨不得摔了手机,虽然这也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和自己刚刚幻想里的那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抿抿嘴,码上字:“我还以为什么好消息呢……干嘛还悄悄的,不让爸妈知道啊。”

    “还不确定,但八成是提前了,先跟你说一下让你开心开心。”

    “回那么慢,真是……耽误我收拾的时间,我要和爸妈去参加婚礼了。”他突然想到了姐姐回来的意义,哭诉道“姐,你快回来吧,你回来我就不用参加着复杂的婚礼了!”

    “你得多经历经历,以后给我的婚礼当伴郎。好了,不跟你说了,让爸爸少喝点酒,我去睡了啊,晚安。”

    文苏没再回复了,因为他不知道该回晚安还是早安。他半倚在沙发上,恍然觉得这又是初夏的一个好消息,毕竟又是半年多没见到姐姐,想念总是会充盈在心坎儿里。看来姐姐并没有读博的想法,他很欣慰,他是最不支持姐姐读博的那一个,毕竟不想要姐姐继续在大洋彼岸奔波,他想姐姐一直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一直一直。

    “走了走了,还没收拾呢,磨磨蹭蹭的!”听到妈妈的催促他才清楚自己还没换衣服呢。

    “见了人记得有礼貌点。”妈妈坐在副驾驶座向后叮嘱文苏。

    “谁结婚啊?”

    “你一个远房表叔,小时候住咱家旁边,跟你姐姐认识,你应该没啥印象。他妈,也就是我和你爸爸的表姑,前两年还来咱家了,你应该记得。”

    “所以,应该叫什么?”文苏只关心这个问题,毕竟叫错称呼是很尴尬的事情。

    “叫老姑。”爸爸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

    婚礼酒店不算太远,只是这片地方文苏从来没来过,所以很陌生。酒店大堂有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人潮向着指引的方向涌动着,激起一阵喧闹。放眼望去,戴着胸花的新婚家属忙里忙外地招待着,人们在相互打着招呼,仿佛有多年不曾见过似的,搭着肩在门外寒暄,有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有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也有挺着啤酒肚戴着金手表的中年大叔。在各自忙碌的生活里,这可能是不多的机会能够凑在一起唠唠家常,用彼此的温存洗脱工作与生活带来的尘垢,这可能是中式婚礼之于观众的意义吧。

    步入婚礼大厅,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幸福的气息。他上一次参加婚礼还是在初二,是从小带他玩的表哥的婚礼,他主动要去参加的。眼前的布置和记忆里的差不多,婚礼现场的布置主要是为了衬托新郎新娘美满的爱情,无论简约还是奢华,差别不大。许多人小的时候都有一个婚礼梦,也是玩过家家的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文苏不然,他没想过自己以新郎身份走上婚礼殿堂会是什么样子,也不曾期待,可能是小时候玩过家家他总是充当“孩子”这个角色。在他心里,只要身旁站着的是叶君涵,无论有没有花团锦簇的烘托,他都会幸福满溢的,反之,婚礼就没了任何意义。这是他玩过家家的年纪里对于未来和遥远的爱情的解读,许多年过去了,这个想法仍然固化在他心里。

    跟在爸妈身后,去给新郎新娘和亲属道喜。这种时候是他最头疼的了,几位老人家肯定会把自己当做引子,抛出一堆问题和夸奖。虽然文苏理解他们的好心,也会很有礼貌地听他们讲,自己在一旁附和地点头陪笑,时不时跟上一句自谦的话或是对老人家的祝福,但这种场面经历得多了就难免生出一些烦躁。他掐了掐脖子,调取关于面前这些亲戚称谓的记忆,顺着次序一个一个喊过去,再就彻底放空自己,只迎合就好。

    婚礼上的饭菜并不对胃口,这仿佛是婚礼的通病,那些大鱼大虾倒还不如饭前上的几碟小菜入味。他被分到和一群小孩子一桌,小孩子的胃口向来很好,争着抢着洗劫一空。他看向了爸妈的方向,爸爸在中年男性桌上喝着白酒高谈阔论着,妈妈则在妇女桌上斟着红葡萄酒喜笑盈盈地唠着家常。

    他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他悄悄给叶君涵发了条信息:“救命,我好无聊。”

    没过多久他收到回信——“忍忍吧,我理解。”他来之前就和叶君涵说过了中午要参加婚礼,还得到了她的“祝福”——“真好,又能吃大餐了”,文苏嗤之以鼻,现在感觉这声祝福更像是嘲讽。

    过了一两个钟头,婚礼总算作罢,文苏从慢吞吞的人潮中挤出去,爸爸的车拥堵在停车场里,来的时候井然有序的停车场,此刻已经被塞满了车,他在心里谩骂着。等车子终于挪到了宽敞的道上,他麻烦爸爸把他送去学校,上午的物理补习没去,物理书和作业本仍在桌洞里安静地躺着。

    爸爸的车扬长而去,他给门卫大叔看过学生卡之后进到了校园里,门卫大叔还特别提醒他不要喧哗。校园里有许多外请的工人在工作,一部分在正门前宽敞的廊道上铺设着红地毯和气球拱门,另一部分在校门口和操场上拉着横幅,各栋楼门上的LED显示屏也更换了新的内容,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了两个字眼——高考。

    他掏出手机,感慨着原来下个星期就要迎来高考日了,学校正在为考生准备成人礼和出征的最后动员。这是他第一次距离高考如此之近,姐姐的高考也已经过了六年了,那时他还是个小学生,和其他同学一样,纠结在清华北大的选择里,丝毫感受不到高考这个字眼所带来的压力。而现在不同了,他深切地感受着高考的迫近和整个学校为之所做的努力。

    他路过高三楼,蹑手蹑脚地经过,这不仅是门卫大叔的警示,也是害怕自己的噪音会打扰到学长学姐的复习思路,这是寒窗十二年的最后一场战役,这个责任他担当不起。

    高一楼显得很空,他到班里拿走了物理书和作业本,然后赶忙离去。他特意绕远去了趟超市,想要买瓶饮料解渴。他发觉超市的商品更新了,文具全换成了“孔庙祈福”的考试套装,食堂和超市的阿姨也不过周末了,全力为高三的考生保障。远远看见高三楼正门外有保安大叔坐岗,揣着对讲机来来回回地晃着,能透过窗户看见楼上的老师们抱着一摞摞卷子穿梭在走廊里,有的甚至担任起了帮考生打水的工作。文苏慨然,仿佛全世界都在精心地为他们铺路,路上花团锦簇,每个等待的人满怀希望地捧着花,渴求他们亲手采撷。

    文苏想到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会在文理分班时候占据整个高一大考的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文苏能不能如愿分到重点班,和叶君涵并肩坐,主要就看这场考试了。前几次大考还算理想,但不足以支持他被分到重点班,如果这次考试能考进年级前三十,就会有很大的希望。

    近来发生的许多事无疑分担了他许多精力,老师上课随口提及的知识点,他时常答不上来,令他有些慌乱。他恍然感受到了不亚于楼上学长学姐的压力,有只无形的手推搡着他赶紧回到家去,坐到课桌前。他抱紧了手里的物理书,想到写在自己书桌前墙上的种种愿景,定了定气,主动顺着那股力量而去了。

    高考还有两年,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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