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

    令文苏庆幸的是,虽然叶君涵对于她的新家在态度上有了很大程度的转变,但她并没有选择搬回去住。文苏估摸着她还是没法适应三口之家的生活,更何况那个叔叔不是她打心底里能够接受的“父亲”这一神圣的形象。

    照往常一样,他还是可以和叶君涵共享同一盏台灯学习,蜷缩在同一架沙发上追剧,嗷嗷待哺地一同品尝着妈妈的美味佳肴——当然,也可能是姐姐的黑暗料理。

    但自从叶君涵住进来以后,妈妈对他在家里的活动范围做了极为严苛的限制,甚至精确到时间点,通向二楼的楼梯他再没踏上半步。反观叶君涵,除了晚上不能去自己房间外,其余时间没有过分的限制,文苏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他俩之间到底谁主谁客。

    这一个多月里叶君涵用她的知书达礼不断俘获着一家人的心,尤其是妈妈,在空闲时间会和她讨论古代史和中华文化,周末会教她熬粥做菜,她甚至还主动承包了家里半数以上的劳动。她短短一个月所做的家务活抵得上文苏十多年做的了——除去爸爸生病那一段时间,他刻意标记这段时间,其实并不是为了标榜自己的成长,而是对于做家务这件事,只有这一段经历可堪回忆了。

    文苏噘着嘴,把圆珠笔搁到嘴唇和鼻子中间,仰着头夹住。冬日久违的暖阳潋滟一方晴天,给略显枯燥的周末增色不少。

    爸妈外出赴宴,姐姐参加同学会,叶君涵到姥姥家过周末——家里仅剩他一人。他舒展地仰倒在床上,将硌腰的书包带连同书包一起丢到一旁的地板上,想要忘记作业的压力痛痛快快地享受这个难得的独处时光。

    刚想起身打几局电脑游戏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韩毅打来的。文苏猛地坐起身来,他想到今天是韩叔叔回家的日子,赶忙接起电话。

    “怎么样,接到了吗?”

    “嗯,已经到家了。”韩毅的声音有一丝哽咽。

    “唔……”文苏一时哑口,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祝福语表达,电视里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情节,“替我跟叔叔问好,改天去看望他。”

    “嗯,谢谢。”韩毅顿了顿,“中午有空吗?”

    “有啊,我自己在家。”

    “出来吃火锅吧,我请客。”

    “你不用陪叔叔吗?”

    “没关系,中午他休息,晚上全家一起吃饭。”电话里滋滋响了几声杂音,“对了,叫上叶君涵。”

    “她去姥姥家了。”

    “那……好吧。”语气里尽是失望。

    确认了时间地点之后,文苏爬起来随意地搭了身衣服,洗了洗蓬蒿一般的头发,前往赴约。火锅店离文苏家不是太远,是他初中经常和叶君涵一起去吃的那家,开了好多年了,口味风格一直没变。

    “今天可劲儿吃,我请客。”韩毅少见地穿着一身正装,风格和平日的运动款大为迥异。

    “叔叔怎么样?”

    “挺好的。”韩毅轻轻回应了一声,将话题转向菜单上,“有好多新品种啊。”

    文苏识趣地没有多问,他清楚那是人家的家事,自己做好祝福就好了。

    在座位上坐定,他们两个轮流去调了料。文苏想尝尝新口味,特意抛弃了吃了好多年的“花生酱体系”,转而青睐起蚝油加香菜,他记得叶君涵总是这样调。

    “今天怎么想起来请客了?”文苏把午餐肉倾倒进热腾腾的锅里。

    “我要去北京了,封闭训练。”

    “封闭训练?”文苏夹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仰面不解,“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上个月全市高中联赛我拿了MVP,赛后从北京来的一个教练找到我,邀请我去北京训练,有机会出国打比赛。”

    “好事儿啊!”文苏激动得甚至要喊出来,筷子另一端夹着的羊肉掉进料里,溅起了几点油渍,“是不是不用高考了,我听说能出国打比赛那种级别的,好学校都抢着要呢!”

    “还不清楚,况且厉害的那么多,我也不一定能入选。”韩毅怯弱地低头剥着虾。

    “喂,这可不像你啊,以往你遇到这种事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怎么这次先示弱了呢!”

    “我……有些不太想去,但学校是把我往上推了。”

    “为什么不想去?”文苏更是激动了,夹杂着一丝急迫,“多好的机会啊,要是我有个特长能让我不用高考,我求之不得呢,咋啦,怕苦怕累,怕输?打职业不是你梦想的是事情吗!”

    “不是怕,是担心。”他咬了咬嘴唇,“我家那情况……”

    “嗷……”文苏原本挺直的腰板随着减缓的语气逐渐塌下来,“叔叔阿姨怎么说?”

    “我妈早就知道了,一直撺掇我赶紧去,今天上午也跟我爸讲了,他也支持。”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觉得我妈太累了,这几个月忙里忙外,还要上班养活我,我爸出来了还要照顾我爸。而且我去了北京肯定也有一笔不小的花费,虽然说训练基地管吃管住什么都管,但毕竟在北京,日常花费都很大,我担心会给家里造成负担。”

    文苏放下筷子,调低桌炉的温度,沸腾的汤渐渐平缓下来。他感慨万千,面前这个男孩子真的变了,在这短短的、在漫长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年光景里,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往的韩毅花钱从不会瞻前顾后,也从不会考虑家里的情况,尤其是在篮球方面,初中的时候甚至为买一个签名篮球,从原本的拥有者手里花五倍价钱买回来,摆在房间里三天就扔到球袋里去了,和其他普通篮球一样被蹂躏摩擦,签名很快就被磨得无影无踪了。

    而此刻,这样的话竟然能从他的嘴里讲出来,要是让初中一起混日子的那帮狐朋狗友听到,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但在文苏看来,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应当的,初中到高中本来就是一个成长的过渡,韩毅只是过渡到了另一个成熟的方向罢了,向好向善,是经历的加持和岁月的沉淀,如果还没有这样的觉悟反倒令人不解了。

    “你要是不去他们会更有负担的,他们会觉得是他们耽误了你,还记得叔叔给你的那封信吗,你把握住这次机会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馈。

    “况且那里管吃管住,训练设施设备也不用你操心,其实你节省节省也没什么要花的,北京消费水平很高,但是对于我们高中生来说差别不大,你就别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就行了,你那点消费不会给叔叔阿姨造成太大的负担的。”

    韩毅嘟着腮点了点头,眼神飘忽不定,喏喏地说:“相比家里,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放不下。”

    “别说了,我明白。”从他飘忽的目光里文苏早已读懂了他的焦虑,“你们俩最近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上次那件事之后我一直给她道歉,但她也不回我,学校里遇到我也不避着我走了,我也不好意思去她教室找她。好在她空间没有屏蔽我,我经常去她空间看她的动态,为此还开了年费黄钻,每次看完都删掉记录。”韩毅语气里带有一丝轻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自己在感情上的无能。

    “前些日子我看她拍了一张星空的照片,附上一句‘无与伦比的浪漫’,不清楚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不敢打扰她,生怕她给我删掉。我这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打得不好可能几个月就回来了,打得好可能就不回来了,学籍直接转到以后去的大学,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怕她真的有了心上人,原本在一所学校里我还能再努努力争取让她原谅我,可去了北京就没有这个可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有了喜欢的人,跟喜欢的人去了同一所大学,甚至是一所没有体育专业的大学,那样的话我真的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打住!”桌炉熄火发出了尖锐的嘀声,“你觉得你不去北京而是在学校里,你俩就有机会了?”

    “……”韩毅哑口,“好像也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真正的机会不是在高二高三这个节骨眼上,而是放到高考完、放到毕业、放到大学,努力变成更好的你,争取能考进她的大学,一个城市也可以,你要是真的喜欢不上别人想等她,那时候才是你的机会。

    “据我所了解到的,她现在没空谈这些东西,一门心思都在学习和画画上,明年就要奔波各个学校考证了,连我们这些朋友她都很少联系,更别说有什么喜欢的人了。

    “她空间发的那张星空照是和叶君涵一起拍的,在叶君涵姥姥家,你别多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训练,她的理想不是中央美院嘛,你也努努力考去北京,那时候重新追她的机会不多的是嘛。

    “实在纠结你就想想,等她去北京考证,你还能借此机会跟她寒暄寒暄,甚至在北京找机会约她出来聊聊天,岂不比你望眼欲穿地等在学校好使得多。”

    韩毅没有直视文苏的眼睛,反反复复干嚼着几分钟前吞进去的那根白菜叶子,筷子在蘸料碟里捣来捣去,那片蘸了酱的午餐肉快要被碾成碎渣。

    “今天这个料有点咸。”韩毅干巴巴地回应了一句。

    “的确。”文苏也这样感觉,他第一次这样调配,感觉比例不是很恰当,蚝油倒得有点多,辣椒油加得少了,跟以往吃叶君涵蘸料感觉完全不同,他觉得可能是他不适合这个搭配,下次还是乖乖地投入花生酱的怀抱吧。

    “哪天走?”

    “下周三。”

    “这么快!机票订好了吗?”

    “坐动车去,几天前就订好了。”

    “好家伙,你不是来问我意见的,道理你比谁都懂,你是来寻安慰的!”文苏鄙夷地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韩毅欲言又止。

    “行了,我都理解,好好收拾收拾东西,这几天多陪陪叔叔阿姨,在学校还有两天,要是想念就多去看看她,但别找她,你现在不打扰她就是对她最好的喜欢,我和叶君涵会适时适当地告诉她你的光辉事迹的,放心吧。”

    “本来想叫叶君涵一起的,怪我临时才通知。”

    “没关系,下周在学校再好好告别,我会转达她的。”

    “谢谢哈。”韩毅抬起头,眼神里放着光,是一股没有被火锅的蒸汽所污秽的光。

    “跟我还客气!”文苏向服务员要来一瓶青啤,斟满两杯,“今天破个例,我们就喝一点,当是给你践行!”

    “来。”韩毅接过酒杯,泡沫覆盖在酒的上端,时不时缓缓流淌在杯沿上,“你也加油,考到北京去我请你吃全聚德烤鸭!”

    “还有你和叶君涵……”韩毅投来不怀好意的笑。

    “那肯定的呀!”文苏附和着他的不怀好意,“十拿九稳的事就不要再强调啦。”说完就怂了,心里祈祷着上天可不要因为这句小小的吹嘘就不遂他的愿了。

    觥筹交错,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彻不大不小的整间火锅店,也响彻这一段长达十三年、无可比拟的友情。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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