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阴沉的天顶落下暴雨。

    一道闪电劈落,炸开一声闷雷,荣黎魂飞魄散,含恨而终。

    消散的意识融入黑暗,仿佛沉睡了许久,朦胧的察觉到眼前有微光照进来,她浅浅的呼吸着,再次睁开了眼睛。

    在熟悉的房间中醒过来,荣黎起身下床,在房间中踱步。

    待神志清醒,看到衣架上的朝服和镜中稚嫩的面庞后,她终于相信,自己重生了。

    转眼望向窗外,明媚的春光洒落在庭院中,新修剪的海棠树枝垂在窗前,挂着几朵未开的花苞,粉嫩可爱。

    眼眸被温暖日光点亮,她凝视着窗外的春景,仿佛遭人暗害、受困于暗室最后死于非命,只是她睡意昏沉时做的一个噩梦。

    但那不是梦,一切都历历在目。

    荣黎再次看向自己的朝服。

    她平日无需上朝,只在尚书省与大臣议论国政,只有在大型祭礼等隆重场合才会穿朝服,穿的这样繁琐郑重,在她记忆中,只有在皇弟的登基大典那一回。

    这样看来,她回到了三年前。

    父皇过世不久,自己才十六岁,辅佐幼帝登基,刚开始摄政理事。

    如果她没记错,裴烬也是登基大典前不久才进京。

    此时自己手中仍掌握着北庆朝中超过大半的权力,外敌尚未进犯,裴烬虽领三军军务,却也坐尚未稳,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先杀了裴烬。

    理清思绪,荣黎即刻对门外喊,“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

    贴身侍女桑桑从门外走进来。

    荣黎吩咐她:“去请何奚过来,我在书房里见他。”

    “是。”桑桑退了出去。

    ——

    书房中,荣黎执笔在纸上写了好一会,一张接着一张。落笔后,没过多久便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房门从外面打开,来人跨过门扉,一身水青色常服在日光照耀中折射出细微的光亮,长发规整的束在脑后,一柄木色发冠束发,简朴之中透出些许古韵。

    衣着妆发一丝不苟,面容却似水中芙蓉,温柔白净,令人倍感亲切。

    两人关系亲厚,无需下人通传,何奚便走来她面前。

    看到书案上摆放的白纸黑字,他关心道:“昨日新帝登基,公主前前后后忙了一天,到半夜才回府,今日怎的起那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一边说着,走来了书案前,替她收拾了桌上笔墨纸砚。

    故人仍在眼前,风采依旧,连无微不至的关怀都与从前并无二致——除了故去的皇后娘娘,也只有何奚会这样不厌其烦的照顾她了。

    荣黎沉闷的心情总算有了好转,示意他先坐下。

    对着他郁闷地念叨:“本想多睡会儿,可是做了个噩梦,醒过来便睡不着了。”

    听闻她没睡好,何奚皱起眉头。

    “那,我给公主煮碗安神汤。”

    “不必了。”荣黎阻止他起身,“叫你过来是有正事。”

    她整理了被自己按在手下的宣纸,递给何奚,“这是我刚才写下的,对几位官员的任命调度,你亲自送去门下省,督促他们尽快审议,两日之内发到吏部去。”

    何奚起身接过,仔细看了几眼,疑惑问:“这几位,都是武将……还都是裴大将军帐下的将领?”

    荣黎点点头。

    何奚看了她一眼,少女虽稚嫩,眼神却坚定的没有动摇,便知晓她的决定并非草率定下,既是深思熟虑,何奚不再多问,随即就要起身去办差事。

    看他转身快要离去,荣黎心中忽然一阵难过。

    从她五岁上书房,选中了七岁的何奚做自己的伴读,如今已过十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是她最信任的近臣。

    前世……她在灵堂上,停灵三日,都没有看到何奚来吊唁。

    尽管她不愿意去想,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了猜想:何奚恐是被人害了,不然他不可能不来见她最后一面。

    “何奚。”

    她对着青年的背影,轻声唤他。

    何奚止住脚步,回身看向她:“公主还有何吩咐?”

    “我想了想,你还是留在我府里,不要搬出去了。”

    闻言,何奚顿生笑颜,侧过身来正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谢公主厚爱,臣不胜荣幸。”

    他规矩的接下了恩赏,直起身后,才不好意思的说:“我自小便陪在公主身边,忽然升了官要搬出府去,一时还真舍不得。”

    “既然公主愿意留我,那我便在公主身边多待两年。”

    见他开心,荣黎心中也欢喜。

    前世无法自保,连何奚和皇弟都保不住,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弥补遗憾,守护自己珍视的人。

    何奚出门后,荣黎叫了桑桑进来。

    “传我口谕,封百两黄金,赏赐给裴烬将军。”

    桑桑认真听完,小声问询:“昨日登基大典后,陛下不是赏赐过裴大将军一回了吗?”

    “我知道,你去做就是。”

    “是。”

    安排下这两件事,荣黎背靠在椅子上,稍稍放松了些。

    刚刚经历过死亡和重生,即使身体年轻不觉得有负担,精神上也会觉得疲惫,可她不能松懈下来,午后还有一件要事要办。

    坐在椅子上简单小憩一会后,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桑桑提醒她:“公主,今日原定的尚书省大臣议政快要开始了。”

    “知道了,就来。”

    荣黎揉揉眉心,喝了口茶提神,才走出书房。

    ——

    新帝初登基,有许多国家大政亟待解决,农政法商一一论定,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边境的安定与守备。

    调集重兵前往边境,可震慑敌国不敢轻举妄动。

    但地方养兵调兵需要耗费更多的人力和粮草,是一大问题,若某一地方兵力比都城主力更重,与国境稳定而言也是隐患。

    尚书省官员对于几种已经拟定的决策进行了商讨,争执不下时,有人提出。

    “我等不曾见过地方民生与军情,若要决策无误,还需熟悉边境情况的官员,最好是武将,提供一些建议才是。”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赞同。

    又有人道:“朝中武将,品级最高的是裴大将军,此人又曾在边境征战三年,想必会对地方军情民情颇有见解。”

    “公主,臣斗胆提议,不如请裴大将军同来议定此事?”

    同坐官员四人,都对这个建议表露出积极的态度。

    作为旧臣中的高官,为着家国计,很愿意寻个契机与新臣交流,了解彼此。

    荣黎前世也是这样想的。

    就是这一次释放的信任,给了裴烬光明正大靠近她、并在日后参与权力决策的机会。

    在四位官员的视线中,她说道:“尚书省乃国之重地,非武将可轻入,没有陛下的特许,也不好为此破例。即便不论这一层,本宫心中也已有决断了。”

    说着,在几道决策中选了两条增兵策略,叫人呈给他们看。

    “边境方才停战不久,不宜增太多兵力,待地方修生养息,再提不迟。”

    官员们见其选择,纷纷会意。

    “公主睿智,臣等拜服。”

    看到长公主对于新臣虽嘉奖但并不过分看重的态度,也就知晓自己日后在朝堂上要如何面对裴大将军了。

    议政结束,已是下午。

    离了尚书省,行走在宫道上。

    春日繁花盛开的时节,温暖的春风吹来不知何处的花香。

    暂时解决了一件心事,荣黎总算有空隙放松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从身侧吹来的春风撩拨起粉白色的裙边,柔和的抚过肌肤,让整个身体都舒缓下来。

    忽然,她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清香中带着些苦涩,是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在那间暗室中熏了许久的莲香。

    诧异中,她绷紧了神经,敏锐的听到了从一侧宫道中传来的脚步声。

    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她扭过脸。

    青年跨过宫门,玄色的衣摆被风吹起,高挑的身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人还未至,阴影已到她脚下。

    一头乌发在脑后梳成张扬的狼尾,黑色秀暗金纹的发带随风飘动,蓬松的额发下是一张绝美的面容,鼻梁高挺,唇色朱红,肤色白皙,任谁看了都不愿移开视线。

    可惜那双眼眸没有丝毫属于青年人的澄澈明净,深邃的瞳孔下是让人无法看透的情绪,仿若深渊。

    荣黎岿然不动,纵使前世受他羞辱,此刻尊卑分明,不会生出半分怯意。

    那双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浅浅的含着笑意。

    裴烬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行礼,“公主金安。”

    见他跪在身侧,荣黎咬了下后牙,俯视青年的发顶,语气平和地回了句。

    “裴卿请起。”

    同为二品大员,进出三省,在皇宫中偶遇实属寻常。荣黎没有多问候,继续走自己的路。

    出了宫墙,远远就见车夫和侍卫蹲伏在车架下,动作急慌慌的。

    桑桑先走上去问:“怎么了?”

    车夫抬起头来,苦着脸答:“车辙坏了,要换上新的至少得要半个时辰。”

    桑桑皱眉,“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坏了。”

    说着,荣黎也走了过来。

    看到长公主等在一旁,车夫连忙跪地请罪,“小人也不知车辙是怎么坏的,耽误了公主回府,小人实在该死。”

    荣黎瞥了一眼坏掉的车辙,折断的木头上并没有故意破坏的痕迹,应该是年岁久了,老化折断。

    她没有怪罪车夫,轻声道:“起来吧,既然坏了,抓紧修好就是。”

    车辙修好需要些时间,荣黎盘算着要不要回皇宫再去尚书省坐一会儿,正想着,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是怎么了?”

    裴烬走近来查看,满眼好奇。

    桑桑:“回裴大将军,我家公主的马车坏了,暂时走不了。”

    “公主的车驾不动,臣的车驾怎敢走在公主前头。”裴烬面露难色,修长的指节摸上下巴,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凝神思索。

    随后主动提议,“公主若不嫌弃,可先坐臣的马车,臣送公主回府。”

    坐他的马车?

    荣黎垂下眼眸,十分犹豫。

    裴烬就站在她身侧,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女思索时眼中流转的波光,春风怡人,花色清雅,他的目光却只停留在她一个人身上。

    他微笑着,不动声色,漆黑的眼底倒映着因为注视她而聚焦起的光芒。

    裴烬俯下身,放低姿态。

    “请公主上臣的马车,臣在外头骑马伴驾,护卫公主安全。”

    看他诚心的请求,荣黎并未放下戒心。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眼下也没必要对他太客气,她是摄政长公主,合该接受朝臣的侍奉。

    换而言之,就是因为前世欣赏裴烬的能力,对他太敬重,才助长了他的野心。

    她沉下气,从容道:“也只得如此了,有劳裴卿。”

    “侍候公主是臣的本分。”

    裴烬恭敬应答。

    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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