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定了定神，许欣心走过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怎么在看这个啊。”

    李斯特将那张唱片翻了个面，眼中流过一丝疑惑。

    “FJ，35276503……”他念出贴纸商签上印刷着的一列数字，“独立厂牌的编号？”

    又端详了会儿唱片壳子，他不由拧了下眉头：“我听过吗。”

    可不能再给他研究下去了。许欣心两步上前，一下将唱片从他手里顺走。

    她在线瞎编：“这我两周前逛街时随便买的，看封面好看，就冲了。可能是哪个独立音乐人摆在店里寄售的吧，我也不太清楚。”

    李斯特应了一声，态度淡淡，没再追问什么。

    许欣心转身将唱片放回原处，暗中痛骂自己不够小心。

    竟然把定制唱片和“谜巢”那一摞典藏版胶片放在一起，还随随便便放在最上面，全场唯一显眼包。

    李斯特会注意到它，觉得眼熟，那也很正常。

    唱片封面的设计，许欣心拿李斯特摄下的冰岛照片做的源素材。封底的设计，融合了她做声采的那一个水乡小镇的风景照。

    发行厂牌FJ-3-5-27-6503，则是《凌日环行》中地球中那一户人家的地区编码和门牌号缩写。

    自己拍的照片，自己参的电影，肯定有既视感。

    再让李斯特多琢磨几分钟，她就直接给看破了。

    归置好唱片，许欣心听到李斯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几分不经心的意味。

    “……如果想买唱片。”

    他顿了顿。

    “可能要，注意分辨。”

    许欣心听出来他语意迟疑。但她说不好那是犹豫还是难以启齿。

    或者是，两者兼有。

    “这个市场现在很乱。”李斯特整理了下措辞，徐徐解释道，“传统黑胶碟，都要先开金属母带，用模拟信号转录模拟，保证音乐平滑度。”

    “但目前情况是……”他眼神温和，“很多人用数码母带转录黑胶，听感不好，音质也有损失。”

    许欣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单前她查过资料，找的已经是进厂开模的店家。但音源是模拟还是数码，这个她属实是搞不清楚。

    好的，是她不够专业。

    保持着立在那里的动作不变，许欣心三魂出窍，抬起唇角扯起一个笑，硬生生打断他，“不是说，很困吗。”

    李斯特轻扬了下眉，眼中微讶。

    “还是快点睡觉吧。”许欣心转眸，避开他注视的目光，克制住微微沉落的情绪。

    李斯特没再往下说。

    他起身走近，直接动手，将窗户下方的被褥搬到床上。

    “如果你不想半夜被我抱上床。”他瞥她一眼，语气淡定，“那就别再想着睡地上了。”

    什么抱上床，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许欣心忍不住反驳：“那为什么不是你睡地上？”

    李斯特：“你忍心吗？”

    一句话封死她。

    让一个三十多小时没睡的人躺地上，她确实干不出来这事。

    灭了灯，夜的影子落下。

    窗帘轻柔浮动，漏下几缕颓唐月光。

    许欣心大睁着眼，直挺挺地躺在自己那半边，一动不敢动。

    床是一米五的双人床，勉勉强强挤下两个人。中间卡了两个靠枕隔开。

    虽说是更挤了，倒是……互挨不着，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房间里突然多了个人，她好像，真的有点适应不来。

    整个房间的温度都比平时高，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均匀作响，没办法假装听不到。

    就连空气的流动方式，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这么勉强，李斯特真能睡得着吗？

    局促地翻了个身，许欣心支起来一点，越过枕头偷瞄一眼。

    闭着眼睛呢。

    表情看起来……

    反正是比她轻松很多。

    看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难道是秒睡了？

    许欣心托着腮出神，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他身上，就这样定了好一会儿。

    夜色朦胧，模糊掉不重要细节，轻盈勾勒出一副线条利落的优美轮廓。

    距离近在咫尺，神情也是略显陌生的柔和。

    不会突然对她说什么咄咄逼人的话，不会迫她到无路可退，非要从她这里撬出一星半点的真心话。

    紧张的情绪，突然就平缓很多。

    要是时间能停下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啊。

    她不贪心的，要是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单纯地拥有这个人的一秒钟。

    也就够了。

    轻叹口气，许欣心用力眨了眨略微发重的眼皮。回神，她撞进一双缱绻欲语的琥珀色眼眸。

    一只手浅碰上她的头顶，轻柔地拍了拍。

    “别这么紧张。”他的声音仍然困倦得有些哑，“我姑且还是个人。”

    “……而且还是个，很困的人。”

    “你就放心吧。”

    倒也不是因为那个……

    但为什么睡不着，许欣心自己也说不清楚。默了片刻，她放弃解释，直接躺平回去。

    状态不再那么绷紧，困意自然就来了。胡思乱想一会儿，她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身旁空荡荡的。

    不知道李斯特几点走的，只知道半夜买的那些日用零碎和他随身的那一只行李箱，全都干干净净，一起消失不见了。

    就很像是昨夜风中，一个不清醒的梦。

    揉了下睡眼，许欣心拿手机来看。

    都还没到八点。

    以入睡时间来看，到现在也没几个小时。

    ……看起来，睡不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和主管打了个招呼，将昨天的调休假改到了今天。

    定了个中午的闹钟，许欣心又眯了会儿。

    下午，她找出来一只空U盘，将声音的源文件都倒进去，又和那张黑胶碟一起打了个包，喊了个快递。

    怕路上撞碎了，泡沫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装成满满的一箱，直接送到李斯特的音乐工作室，收件人留的助理名字。

    想过要不要写一张卡片或者给留个言什么的，但最后还是作罢。

    原本就是过期的礼物，没必要再做多余的事。

    音频文件上也都有日期记录，他应该能看得明白。

    至于能不能送得到本人手上，看天吧。

    此后，告白的念头就被许欣心一下抛开。

    倒也不是真的想放弃。

    而是每每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得氧气突然稀薄。好像人走到了高原，举步维艰，很费力才能往前挪一步。

    可能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候，许欣心想。

    什么时候才算“合适”？

    这她又答不上来了。

    但至少不该是眼前，这个刚刚开年、堆积了大堆新鲜工作要处理的时候。

    「Astro旅行家：下个月，凌日要做个内部试映会，预计会邀请部分媒体」

    「Astro旅行家：有兴趣吗？」

    「一闪一闪：有！想去，特别想去」

    「一闪一闪：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就好像在利用特权拿资源似的，感觉有点奇怪。

    “输入中”的光标闪烁了一会儿也没出来新消息，许欣心等不及了，自顾自打字。

    「一闪一闪：等消息正式出来，我报个题试试」

    「一闪一闪：剧组我也去过，小说我也很熟了。说不定能凭本事自己去[嘿哈]」

    “输入中”的提示消失了。

    「Astro旅行家：好.」

    按灭手机，许欣心算了下时间。

    以下个月召开试映会的时间来看，现在这会儿基本上是在电影的最终剪辑和后期特效环节。

    也是音乐方面深度介入，对整片做音效和混声的阶段。

    整个工作室肯定都非常忙，还是先不要打扰了。

    晚上许欣心去外面跑采访，完事后就近找了个咖啡厅发稿子。刷一下群，就发现个个群都在热转一封内部的邀请函邮件。

    迷惑着点开，一道似曾相识的旋律从耳机中响起。

    左右声道交错呼应，结构听着很像是《凌日环行》的主题曲「地月来信」。

    但在编曲和氛围上，又有很大的不同。

    新歌，还是重录版？

    音乐缓缓流淌在耳，群里同事们刷水一刻不停。

    「各位注意了，TOP哥开媒体发布会，必有大事要发生」

    「新专，赌一百个是新专辑！！！不是我倒立吃键盘！」

    「打听了一下回来了，每家两个名额，都一样」

    「想去啊，哎，不过就两个名额，肯定与我无关了」

    ……

    将邀请函看到尾，许欣心呷了口手里的热咖啡，抬手机发消息。

    「一闪一闪：[探头]」

    「Astro旅行家：？」

    还在这装不知道呢。

    许欣心将心一横，将自己当作聊天AI，乱打一气闭眼发送。

    「一闪一闪：是这样的，如果我非常想去参加您的媒体发布会，我该为此做些什么准备呢？」

    「Astro旅行家：。」

    「Astro旅行家：大概是」

    「Astro旅行家：凭本事」

    「Astro旅行家：自己努力」

    「Astro旅行家：就行了？」

    ……这还记着下午的仇呢？

    许欣心默默无言，捧着手机正在琢磨怎么回他，就又见两条新消息接续跳出来。

    「Astro旅行家：直接来」

    「Astro旅行家：就好」

    望着那两条消息，许欣心思索片刻。

    隔着屏幕捕捉不到情绪，李斯特不喜欢打表情和标点，也没法直观看出他的感受。

    但突兀冒出这么两句话，总觉得他状态不高。

    「一闪一闪：新专辑发布会，怎么能错过」

    「一闪一闪：[打call][打call][打call]」

    等了一会儿，李斯特没有再回复。

    可能是她的话没说到点子上。

    也可能是……去忙了？

    想象了下对方最近的工作强度，许欣心翻找半天，挑选出一个元气比心的小白人表情包，给李斯特发过去，希望他状态满满。

    过了挺久一段时间，对方回复她同样画风的一个小白人。

    双手捧心放在胸前，表示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