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气温渐暖，风和日丽。

    自重生已有月余，在英国公府的工作也渐入尾声。

    今天就是春考的日子。

    和沈楚相处了一个多月，姜昭月已经和她成为了要好的朋友。作为她的朋友兼老师，她也一起来到了春考的现场。

    春考面对的是高官和皇室宗族子弟，男女分场。男子考射御书数四项，女子则考的音乐、插花、作画、女工、诗词五种。

    春考对于出身显贵却科举不中的男子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入仕机会；对于女子来说则是有为自己选婿的意思。

    不过对于像沈楚这样已经订婚的姑娘来说，春考只不过是让自己有个好名声。

    因为男子那边的比试事关入朝，所以也会请到部分官员观看比试以示公正。

    今年柳时序就在被邀请的序列里。

    姜昭月是早晨提前先去了英国公府，然后与沈楚一起出发，而柳时序则是下了朝直接移步校场。

    没想到却会在路上碰见。

    偌大的皇宫，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不知道多少条，两波人偏偏就选择了同一条。

    “前面那位好像是柳御史？听说过年轻，没想到居然那么年轻啊？” 沈楚指着前面的柳时序几人道。

    姜昭月随口“嗯”了一声。

    “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除了表哥之外最好看的男子了。”沈楚看上去思考的很认真。

    “嗯……啊，是吗。”姜昭月抬眼，余光看了看走在她们前面的柳时序。

    此刻还不到午时，阳光并不刺眼。柳时序刚下了早朝，现在还穿着朝服、带着官帽。

    姜昭月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在江南，柳时序常穿一袭素衣，不加任何配饰。

    那时他被花楼歌姬称作“玉公子”。

    前世的姜昭月，从没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

    今天是第一次。

    似有所感，柳时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她，微不可查地朝她点头示意。

    距离上一次如此心照不宣，真的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

    姜昭月和沈楚一起来到了校场，因为沈楚是郡主座位在皇室那边，所以便与姜昭月分开了。

    姜昭月不怎么担心沈楚，以她的能力，怎么样也拿个前三甲；她现在在看的，是男方那边的比试。

    比试是将所有人平均分组，每组胜出的人再与它组胜者比试。

    第一轮是五人一组，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沈长青和沈宇竟然分到了一组。

    这非常不应该。

    虽然说春考分组表面上是所有人打乱随机分组，但一直以来都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

    ——同一家族的不会在第一轮就被安排进同一组。

    姜昭月看向场中二人，沈宇和沈长青看上去也对现在的状况并不知情。

    姜昭月看着沈长青屡次看向英国公的方向，而英国公也是眉头紧锁。

    虽然他和沈宇一直不对付，但在这种明显是有人在搞沈家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和沈宇内斗的想法。

    沈家旁支还要依靠着英国公府，沈长青虽然无奈，但还是为沈宇放水。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直到第一轮比赛结束宣布沈宇晋级，姜昭月也还是一头雾水。

    沈宇和沈长青有什么区别？

    实际上她刚看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是皇帝，毕竟改换两个人的组别对于皇帝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就发现这件事和皇帝所谋划的是矛盾的。

    沈宇马术和箭术实际上都不错，皇帝是要坐实沈宇科举作弊，但现在春考万一沈宇运气好得了好名次呢？

    难道不会让人对他作弊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比试进入第二轮。

    看台是阶梯型的，没有靠背。做了几个时辰，姜昭月已经坐得有些腰酸背痛了。

    此时，她远远的看见有位小宫女越过人群走到了柳时序旁边，低声与他说了句什么。

    然后，柳时序就跟随着她离开了。

    再看看四周，或许是因为快到正午阳光刺眼，现在看台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想着难得今天能在皇宫内走动，距离沈宇的比赛又还有些时间。姜昭月干脆离开了看台往外走去。

    “柳大人，实不相瞒，年关过后本宫母后就凤体欠佳。她又无别的子嗣，本宫希望能留在宫中多一段时日……”

    “关于延迟婚期的事，本宫会去和父皇提。希望柳大人也能配合。”

    当姜昭月在御花园中闲逛时，无意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男女二人对话的声音。

    听上去是柳时序和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想推迟婚期……？”姜昭月愕然。

    皇后身体不佳是事实，但一般来说不是更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快点结婚添添喜气吗？

    难道说皇后党和太子党的对立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永宁公主都不放心母亲独自一人在宫中……

    姜昭月越想越觉得这京城是暗潮涌动。

    她听见柳时序答应了配合永宁公主。

    “等等……所以上一世就算没有科举案，柳时序和永宁公主的婚期也会推迟吗？”

    姜昭月喃喃自语。

    她知道，上辈子永宁公主最后的结局并不好。

    永宁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子嗣，始终坚定的站在沈家那边。

    太子一直在打压沈家，在登基后，他将永宁公主送出大燕和蛮夷和亲且陪嫁规制甚至不如前朝的庶出公主。

    姜昭月这才忽然意识到，永宁公主在柳时序被罢官、二人婚约解除后就再没定过亲。

    她被送去和亲时距离解除婚约已经过了十几年。

    当时姜昭月听到的传闻是：永宁公主初见柳时序时柳时序正高中探花、打马游街。不过二八年华的公主从此便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从此惟君不嫁。

    上辈子姜昭月从来没有见过永宁公主，无从评价对方的作为；但今天见到，姜昭月可以非常肯定的说，对方对柳时序是真的没什么感情。

    前世儿女情长的风月传闻，不过是为了掩盖“不嫁”的幌子。

    “公主的家事，微臣无从置喙；不过，如今英国公之子竟与表兄同台竞技……公主可知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的道理？”

    姜昭月继续听柳时序说着。

    “柳大人的意思是……？”

    “英国公之子第二轮所敌之人并不出众，十有八九他能顺利漂亮的赢下比赛。”柳时序不紧不慢的说。

    “可公主应该知道，您的表兄的仅仅是擅长部分项目罢了。”

    “今日得了优胜，任何世家都不会认可。”

    柳时序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却在姜昭月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意识到了一直以来她所忽略的地方。

    两个月后上京转告沈宇舞弊的学子敲的是登闻鼓，他的身份来历定是经过多方核查的，一定是清清白白。

    那学子不会是任何一方所安排的。

    那如今除了自己以外，就没人会知道之后会爆发这桩舞弊案。

    那沈宇与沈长青同台竞技就是皇帝安排的。

    皇帝知道沈长青会送沈宇出线，除此之外，沈宇第二轮、第三轮的对手都会不如他。

    皇帝这是要将他捧进决赛。

    “如果说……皇帝在封赏的环节给沈宇升到个掌管城防、禁卫、财政的位置……”

    那就是为英国公“谋反”提供了可能。

    皇帝的布局很早就开始了，没有科举案，英国公“谋反”的案子也会人为安排的爆发。

    上辈子的科举案只不过是皇帝的顺水推舟罢了。

    虽然柳时序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他却凭借敏锐的政治直觉打乱了皇帝的计划。

    公主确实是最好的让“抽签”回归公平的人选了。姜昭月想。

    排春考组别的官员来自国子监，国子监的官员平日里调动比较频繁，也不大可能今年就正好到皇帝的心腹排组别。

    所以，皇帝一定不会自己告诉排顺序的官员是自己想要让沈宇进决赛，他可能采取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官位并不是很高的心腹去暗示。

    那么，公主的意愿总是要高于别的人的意愿的。

    等柳时序、永宁公主离去，姜昭月也开始往回走，回去看沈宇的比赛。

    她的脑海里回想起刚刚看见柳时序和永宁公主对话的场景。

    她想，对于一个月前柳时序问她的问题，她有了答案。

    皇宫之内，始终是最危险也最容易得到回报的地方。

    前世永宁公主为了留在这里编造了自己为情痴狂的谎言。

    她能忍耐住太子的打压，忍耐住旁人的嘲讽，数十年如一日。

    她贵为公主，只要向父皇和哥哥服软，余生也能富贵平安。

    但她为了母亲和家族，始终不肯妥协。

    这样的人，哪怕和亲他国，也不会屈服于压迫之下。

    当时永宁公主被要求前往和亲时，姜昭月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传闻。

    永宁公主知道自己前往和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后，她便放还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和宫人，转而给予补贴，征集自愿前往异乡的贫民。

    那一时间，永宁公主和沈家的口碑一时达到顶峰。

    也由此使得太子投鼠忌器，暂缓了对沈家的打击。

    ……

    虽然女子登基不可避免的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和阻碍，但姜昭月想，同为女子，本就该相互成就才对。

    永宁公主的身上既有着太子没有的聪慧和坚韧，又有着姜昭月、柳时序所期待明君所有的对天下人的爱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