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了，没有一点印象。”

    纯白的屋子里持续响着仪器的电子音，中央有一张类似牙科诊室的手术椅，苏可离被安置在那张椅子上，头上套了个透明的球形仪器。

    仪器里布满了细小的线管，无数如水珠那般大的小灯随着她的呼吸和回答会有不同频率和颜色的亮灯。

    灰蓝色面孔的仿生人在房屋里走动，不间断地向她提问。

    不论是什么样的问题，苏可离都只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在无休止的提问中，她升起了恐慌与害怕，开局不利，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被逮捕入狱，她还能活着找到回去的路么。

    掌心在冒汗，与皮质扶手摩擦发出“吱嘎”的声音，仿生人眨了下眼睛看向她，“最后一个问题，你对南荣财阀是否有仇恨情绪？”

    “没有。”

    整个房间静默了几秒，苏可离看头罩里的灯逐渐变暗，顺着她的呼吸发出微光，忽然间全部亮起了绿色。

    “她没有说谎。”

    仿生人的声音突兀地刺入了寂静的空间，几秒后它走上前拿下了透明头罩，就在苏可离以为自己能喘口气的时候，有什么金属材质的东西贴住了她的后脑。仿生人不存在表情——它被制作成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此刻苏可离只觉得那面孔比南极的冰川还要寒冷。

    “可能会有点疼。”

    电子合成音毫无起伏地念出这句话，苏可离意识到那个金属物体是对方的手，在她的脑后轻微摩挲，忽地一下——仿佛是插入耳机孔般的触感，尖锐的疼痛让她猛力抠住了扶手，指甲嵌进皮质表层，是要将其硬生生撕碎那般。

    短暂的痛感过后，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躲过的。”

    “躲过…什么？”

    眩晕、乏力、恶心，苏可离强忍住呕吐的欲望，看面前朝她说话的人。熨烫整洁的合身西装衬得那人体型修长，优雅又干练，俨然一副精英的模样。

    左胸口的纹饰离她只有一指的距离，是几个半圆组成的宛若射击靶的图样，正中心亮金色的靶心像一只眼睛牢牢紧盯着她。苏可离被那纹章扣住了心弦，看得有些入了迷，蓦地被西装男子一把拽住前襟。

    “我们调取了你的记忆，确实没有跟南荣相关的事，”男子发出有些瘆人的笑，”虽然怀疑过有黑客在暗地里帮你，但南荣的技术是最强，我姑且相信你回答的都是实话。”

    “或许是有人冒充了我。”

    “你有什么仇人？你的记忆有些古怪，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苏可离总算把视线从移到正主的眼睛上。对方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她抬眼时，男人棕褐色的双眸在注视她身上的衣服，几秒后松开了抓着她衣领的手。

    在此期间，苏可离不动声色地也在打量这个人。和她本身还有越维亮等人不同，这个男人在外裸露的肌肤没有任何嵌入式的电子器械，如果说她这身汉服在奇装异服里显得突兀怪异，那对方身上笔挺的西装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晕的感觉在逐渐消弭，屋里的冷气让她止不住想起那只抚摸她后脑的仿生人的手，她不禁瑟缩了一下，拢起衣服，却发现自己已不再那间纯白的“拷问室”。

    柔软的沙发包裹了她的半身，不远处有张贵重雅致的长桌——上面摆放了一盆精巧的绿植，靠墙的是一大面书柜，透过玻璃柜面能瞧见里面装满了书籍，啊，还有淡淡的香薰气味。

    有点儿类似…禅香？

    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房间没有任何赛博元素，平凡得像是间她那个世界才有的奢华办公室。

    但男人的话语把她拉回了现实。

    “你这身衣服是什么？”

    思绪被打断，苏可离看了眼身上的汉服，犹豫要不要说出详情，而对方目光如炬，如鹰一般的眼神抓住猎物，她不自觉地吞咽一口，音调有些发颤。

    “这是，古装。”

    苏可离是汉服爱好者，但少有穿的机会。学生时代被校服束缚，工作场合也不便以汉服示人，加之周末总遇上阴雨天气，买回来就吃灰的衣服在柜子里占了大半。

    不过论起学识方面的事情，她能说得头头是道，单从披在外面的褙子就讲了半小时之久，款式、面料、色彩、纹饰，这其中的讲究她是信手拈来。

    她说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刚才的紧张感一扫而空，口干之际，南荣景——在聊天的间隙苏可离得知了男子的名字——甚至还给她端来了一杯茶水。

    讲到兴头上，苏可离也不知怎么脑袋一发热说自己跳古典舞，还要现场表演一段，南荣景欣然同意。

    他们一同来到了间像是宴会厅的地方，关了厅堂吊顶的灯，只留了舞台上的镁光灯，亮白的灯光打在苏可离的脸上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干什么蠢事——给南荣财阀的公子哥表演舞蹈。

    南荣景在给她找背景乐，切了几首都不太满意，尽是些电子合成音构成的乐曲。苏可离看如此讲究的公子哥，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上前，想给自己个台阶下。

    “南荣景先生，其实我不怎么擅长跳舞，没必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的表演！”

    对方喜形于色，雀跃的神情让苏可离拒绝的话语哽在喉咙口，退路已被斩断，她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做出决绝的表情，打算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上，大不了就是一死，那她将达成穿越者最速死亡记录。

    电子舞曲的音乐一点儿也不搭古典舞蹈，还好苏可离穿越前刚学了几首古风歌曲，也不是什么五音不全之人，开口婉转的曲调配上雅致的歌词一下子吸引了南荣景的注意，他关闭在上亿首乐曲里为他搜寻合适曲目的智能AI系统，见舞台上的人挥起衣袖，红纱朦胧了面容，又忽然起舞跃动，像是只张开羽翼轻盈飞翔的鸟儿。

    这样的景象他从未见过，只听叔伯说起过，百年前还有人类的表演，后来遭遇了事故就全面禁止真人表演，改为用仿生人。被程序设定好一切的仿生人可以完美地歌唱与舞动，从未有过任何失误，但南荣景一直觉得没有代入感，没有情感的仿生人只是在依照指令做出动作，他想要的是更加热烈的，曼妙的，情感交互。

    今天他看到了，激动到全身发麻。一曲落幕，声音回荡在整间房屋久久未散，南荣景一个箭步冲上舞台，握住苏可离的手。

    “来南荣财阀吧！”

    苏可离震惊地望向面容红润激动到难以言表的南荣景，自己拙劣的舞技竟然能吸引顶尖财阀的公子哥，这是什么小说剧情，她一点点抽离自己的手，后撤一步，而南荣景迅速地逼近她，再次强调了要她加入南荣财阀的请求，或许用要求更为合适。

    “容我思考一下。”

    “如果你想好了的话，就联系我吧。”

    只听见“叮”的一声——苏可离还是不习惯在脑子里直接听到声响，她下意识捂了下耳朵，发现自己的腕表出现了一条细小的弹窗，“通讯录已添加新联系人”，然后她注意到南荣景的透明面板输入了自己的名字，是从右手中指的那枚银色戒指上亮起的蓝光。

    有钱人不会改造自己。她下了判断，不经意抚过左眼梢处的黑色芯片，眼前的景象突然大变，像是戴上了越维亮的那副墨镜，但有更多的讯息涌入了大脑。

    【第二季度财报显示，同比增长12%】

    【景哥，你要的东西到了】

    【南荣景，27岁，前任南荣集团董事独子，现任南荣集团副总裁。】

    苏可离不动声色地又擦过那块黑色芯片，像是开启了屏蔽器，那些消息乍然消失，但今天用脑过度让她的头一阵胀痛，恶心的感觉再度涌起，她胡诌了个借口希望南荣景能放过她，现在她急需一张床躺下休息。

    从南荣财阀的高楼走出，天色已暗。蓝紫色的霓虹灯“唰”地亮起，街道上悬浮着各式的广告牌。

    在智能的腕表上苏可离找到了自己的银行账户，上面的金额穷酸得令人咂舌，看来高材生在挣钱之前也是穷得叮当响，但她没明白“自己”为何要选择一个不起眼的药店实习，明明有更好的就业目标。

    但再怎么贫穷，打车的钱她还是有的。

    发出需求没几秒后，一辆如吐司面包形状的荧光绿小车停在了她的面前。悬浮车启动的时候几乎是静音，她眼看车辆穿过那些以蓝色和紫色为主基调的全息广告牌，和其他车辆并入一条线，在夜晚的城市里像是条悄无声息的蛇游走在高楼大厦间。

    【南荣集团董事长南荣松云陷入昏迷，医护人员称目前体征平稳】

    【新型产业‘幻蝶’被指控有大概率引起电子侵染症】

    热闹的商业区大屏上在播报新闻，播音员是和她下午见到的仿生人类似的型号，不过这位的表情更加严肃，身上还套了西装，有点不伦不类假扮人类失败的观感。

    苏可离不禁笑了起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光怪陆离，看下方影影绰绰步行的人宛若蚂蚁那么渺小，仿佛伸出手指就能轻易捏住。光影在她脸上、身上落下大小不一的形状，她垂眼见那条米白的裙子被照得变成了一条彩裙——唯有这个能证明她来自不同的世界。

    又是一串“嘀嘀嘀”像警报似的响声，她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轻触那条腕带，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安姐？”

    “你在哪？”

    “回家的路上。”

    她刚说完，安姐就挂断了电话。苏可离还想再多享受会儿晚上的宁静，而不存在堵车的悬浮车一路顺畅地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这儿的居民区显然没有城中心的秩序那么好，醉酒的人，围成一圈拿了□□在比划的人，窝在角落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流浪汉。

    苏可离绕过这些人，向自己的“家”前行，在电梯门打开后，她见着了一个女人，上半身穿了件露脐短装，裤子是紧身的牛仔裤，还有双怪异的高跟鞋——鞋仿佛和腿融为了一体。

    那人驻足在她家门口，往嘴里塞了片塑料般的轻薄软纸，跺了两下脚，朝苏可离看来。

    走廊的灯光昏暗，但苏可离还是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是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