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慢慢推进，屏幕中央，一男一女正对峙。

    “大人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定不会……”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女如是说。虽然她身份低贱的，脸上还有条骇人的伤疤，可说这话时，她的眸子闪闪发光，眼神坚定，透出常人没有的倔强和顽强。

    “谁说我是君子了？为达目的，我向来是不择手段。”御史大人微微侧过头，似是被少女的神情吸引。尽管他一身碧蓝华服，可此刻他只觉得，眼前衣着简陋的少女比什么人都耀眼夺目，美丽大方。

    “卡！这条不错，我们休息五分钟，休息完拍鬼市那场。”

    镜头中心的两人放松下来，仿佛“少女”和“御史大人”的灵魂一瞬间抽离了他们的身体，于是两人又做回了自己。只剩下躯壳的御史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温热的——每次他觉得不好意思，总是耳朵先变红——演员可以控制子的表情，语气，动作，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血压，潜意识里的想法。当他以御史大人的身份看见站定在眼前的少女，那个他寻了十年的人，他怎么能不为之心动，为自己脑中不由自主冒出来的种种未来畅想而紧张兴奋呢？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他早已和另一位女主演拍过许多对手戏，可是，对方浮于表面的演绎方式从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所以他和那位女主演搭戏时，总会不自觉地偷懒——反正给出去的反应对方也接不住，说不定还要怪自己给她压力，还不如眼神随便一点，表情程式化一点，至少不会衬托得对方太差，不是吗？

    他喜欢演戏，享受投身角色时自己感情充沛，情绪激昂的模样，他能真切地感受到人物的喜怒哀乐，借他们的经历去体会不同的人生。可惜他话语权不多，虽然剧本可以选，可对手演员是谁，他无法决定。这次遇到这样的女主演，他本来不抱什么期待——没想到前来客串的女演员，却给了他意外的惊喜。可惜，她演技虽然不错，但名气甚至不如自己，就像剧本中的女主和男主，尽管碰撞在一起有火花，可他们之间隔着身份的差距，他不可能像男主角那样，放弃所有，那是童话，不是现实……

    而另一边，少女的扮演者却没有这么多复杂心思。这部剧，她不过是友情客串下原身女主——关于这点，还要感谢女主角的扮演者。虽然两人对演戏的理解有很大不同，不过私下倒意外谈得来，这次客串，正是因为女主演的推荐，她才得到机会。

    “你应该再活泼一点。”她想起导演前两天对她说过的话。活泼？女主角从小胆大过人，不但不惧皇帝，还敢偷吃御饼。可是那都是经历变故之前的事：试问，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忽然一日遭遇父亲获罪，强盗掠劫，家人惨死，自己虽然落水侥幸逃生，也还是在脸上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疤，时时刻刻提醒她发生过的一切——这样的遭遇，即便再怎样开朗、活泼的性格，也会为之一变的吧？

    鬼市画摊上，画骨人听着两人远去的声音，默默叹道：“一个疤在脸上，一个伤在心里，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可惜……”

    “杀青！”

    听见导演的喊声，少女顿时换了个人似的，兴高采烈地接过工作人员手里那束小小地鲜花，留下了一张杀青照。

    而不远处，乔装后的御史大人静静地望着她，一如戏里他望着她的神情。

    “来拍张照吧，学义老师？”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女演员主动走上来问他。看着女孩的笑脸，他忽然心情愉快，刚要说好，就听见旁边化妆师催促：“不好意思，学义老师，导演说让你赶快换衣服，马上要拍灵堂的戏了。”

    他皱起眉，正想编个什么理由拖延，女演员却点点头，理解地说：“也是，主演会比较忙嘛，那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我走啦！”

    他还没来得及告别，她已摆摆手，转身消失在摄影机背后。

    灵堂的戏，他拍得格外投入。仿佛他真的失去了她——难道不是吗？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说一声再见，如今，能陪他对戏的，只有这冰冷的空气和演技幼稚的女主演而已……他突然感觉这一刻真正体会到了男主人公的感受，那种得而复失的痛苦。不错，如果注定会失去，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就让这一切结束在这里……

    冰冷的剑锋刺穿身体，他茫然地看着门口倒了下去，仿佛这样就能再见她一面，就能和她永远在一起——

    “卡！今天就拍到这里，收工，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的助理忙迎上来，帮他拍去身上的灰。

    “演得真好，我都感动哭了。”

    “是吗？”他淡淡一笑，“可惜她没有看到……不过，若是她在，也许反而没这么好的效果……”

    “他，谁啊，女主角吗？”助理一脸迷惑。

    “没什么，我去换衣服，你去给我买杯喝的。”

    “好。”助理答应后，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走了回来。

    “这是我刚刚拍的。”他将几张照片塞进他手里。

    是今早的定妆照，刚才他拍鬼市部分的造型，甚至还有一张合照，是他和女主手牵手画像时的样子。原来，还是有合照的。他越看越满意，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年底给助理加一个月的奖金……

    “那张照片，能给我吗？”突然一个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竟然是她？原来她还没走，也对，妆发，服装，这些都还没换，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走掉，他不仅暗笑自己糊涂。此刻的她，已经换上一身简单的便服，人物的坚韧感褪去，余下的，只有认真和可爱。

    “给你？你拿什么来换？”他忽然御史大人上身，一本正经地问她。

    她被他问住，只得努力思考寻找答案。

    “这个吧。”她拉住他的手，将什么东西放进他掌心。

    竟然是潘杨之好的玉佩？他惊讶地瞪大双眼，谁料手一动，掌心的玉佩便显出一道裂痕，分作两半。

    “这是扔水池时坏掉的，我觉得很有纪念价值，就跟道具说，自己留下了——用这个换，你觉得怎么样？”她歪头盯着他，目光灼灼，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这都碎了。”他一边露出嫌弃的表情，一边把被绳子拴住的那半边藏进手心。

    “还给你。”他嘴上这么说着，却只把另一半没绳子的还她。

    “还有半块呢？”她看了看手心的半块玉佩，不解地看向他。

    “喏。”他将那张合照盖在她手中残缺的玉佩上，“拿去，快回去吧，很晚了。”

    “谢谢学义老师！”她开心地盯着照片看了一会，飞快地转身走了。

    助理也在这时回来。

    “她不是杀青了吗，怎么还没走？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看着助理那张和经纪人有三分相似的脸，想起几个月前进组时经纪人对他的叮嘱：“你不是没有在这种事上面吃过亏，想在演员这条路上好好走下去，工作结束了，就少跟对手女演员联系……”

    他忽然觉得不耐烦。

    “去车上等我，我去卸妆换衣服。”说完，他一甩袖子，没有接助理手中的杯子，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