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现场，一道道黄色警戒线将围观者阻隔在外。迅速赶到的警车下来几个人，为首的男人捏着一只纸杯，里面是热咖啡，正缓慢冒着热气。那人穿了件黑色长羽绒，不过衣服只是随意地搭在肩上，只是扣了最上面两颗扣子，使它不至于掉下来而已。

    “情况怎么样？”男人查看了一下现场，转头问旁边的人。

    “三个都是重伤昏迷，已经送去医院了，其中一辆车的司机跑了，同事正调取监控和行车记录仪，以便确认他们的身份。”

    男人点点头，一口仰头将纸杯中剩的咖啡喝完，然后稍加用力，将手里的纸杯捏扁。

    他正要将杯子丢在地上，忽然被某个声音喝住：“不许破坏现场！”

    众人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穿浅蓝制服的女警。她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乌黑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形成一个低低的髻，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她脸上的稚气。此时，她正双手握着一把枪，虽然枪口朝着地面，可看她警觉盯着那男人的样子，似乎只要他稍有妄动，枪口就会指向他。

    “PC54318，在学校我是怎么教你的？有情况先问清楚，不要动不动拔枪——之前的警告，还有在学校擅自行动，差点被处分的事，你都忘记了？”

    听见自己的警号，女警立刻开始在人群中搜寻说话的人。那声音是从男人背后传来的，她紧走两步凑上去一看，果然是刑侦队骨干李建刚老李。见到熟悉的人，女警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可她那股气势，在听了老李的后半句话后，又弱了下去。

    “师父，您怎么在这？他是谁？”女警乖乖地将手枪收回了腰间，恭恭敬敬地朝老李点了个头，又低下头小声问道。

    “呵，原来你还记得师父呢！来，我来给你介绍。”李建刚略一点头，算是回应，朝身边的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女警，“这是小郑，在学校时我带过的徒弟，毕业后一直在派出所，昨天才调来刑警队地。她这人做事认真，就是有时候莽撞，说话做事有不妥的，还请您多包涵。”

    “哪里，您客气了。”男人点点头，却只是盯着手里的杯子，并不去看小郑。

    “师父，他到底是谁啊？”小郑忍不住插嘴。

    “你这丫头，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呢，嘴这么快干什么？”老李不满地瞪了小郑一眼，她撅嘴做了个鬼脸，再次低下了头。

    “我是技术科新来的，叫我薛亦就行了。”听薛亦主动开口，小郑不由自主地抬头，好奇地打量起他的脸。

    那是一张端正干净的脸，两道横眉，一双锐利的眼，面上表情微冷。奇怪的是他的肤色，惨白，没有血色，仿佛他常年生活在地下室，从没晒过太阳。要不是他说话时口里还冒着白气，小郑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昨晚看的僵尸片主角来到了现实。

    大概是察觉到小郑眼中的不信任，薛亦说完，表情稍微放松了些，还大方地向她伸出手。

    “太谦虚了，薛同志可是留洋的专家，在那边都参与过几件大案的侦破呢，局里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回来的——小郑，你可给我注意点，别把我们专家给得罪了……”老李抓住薛义伸出来的右手，亲热地晃了两下。

    薛亦不动声色地皱眉，收回了右手：“其实，我姓刘。”

    “啊？”老李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管你姓什么都好，技术专家也罢。这里是现场，现场，是不能随便破坏的。”小郑一字一句，严肃道。

    “你误会了丫头，这是痕迹侦查的手段。”老李拍拍小郑，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不错。”薛亦蹲下身，将手里那只捏扁的纸杯倾斜了一个角度，残存的咖啡液从里面缓慢流淌出来，一滴滴打在水泥地上，迅速化成几个深色圆点。

    “怎么样？”老李关切地问。

    “没错，和我推测的一样。”薛亦盯着地面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现在就让人去查相关记录。”老李激动地拍了拍蹲在地上的薛亦，转身去打电话。

    “师父，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吗？”小郑看了眼薛亦，又看了看老李，实在不懂他们在研究什么，只好开口问师父。

    “我还有事，你带专家先回队里休息，收工了！”老李说完，余光瞥见手里电话已接通，忙快步走到旁边打电话去了。

    “哦。”小郑响亮地应了一声，见师父忙着打电话，也不好再打扰，于是向薛亦伸出手。

    “走吧。”

    她本意是想找薛亦拿车钥匙，没想到对方也将手覆了上来，坚定而有力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干嘛？我是说，拿钥匙来。”小郑瞪起眼睛，不由手下用力，捏了一下对方的手，仿佛是在怪罪，可她并没真的生气，倒像是在故意吓唬他。

    “薛亦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将右手缩回了身后。

    “对不起，我还以为……”

    他摸出口袋里那串钥匙，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小郑已一把将它夺了过去。

    “我师父眼睛受过伤，平时基本不开车。而你们俩是一块来的，那十有八九，是你开的车，所以，车钥匙应该在你身上，对吧？怎么样，我也是有基本的推理能力的。”

    小郑说完，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钥匙，朝她熟悉的那辆警车走去。

    “哎哎哎，不是这辆，这辆我待会还要用的，你开他的车回去。”老李打掉小郑拉车门的手，指指不远处一辆银灰色轿车。

    两人一左一右上车，小郑惊讶地发现，这车居然是自动挡。不过，这难不倒她，只见她熟练地踩下离合，挂档起步，没有意外熄火，车平稳地发动起来。

    路口，遇到红灯，小郑将车停在白线前，挂了空档，拉起手刹。

    “你开得挺好的。”薛亦忽然开口。

    “是吗，谢谢。”小郑随口答道，“不过，师父为什么让我送你，你的车，你自己不能开吗？还有，你很累吗，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休息啦？”

    “刚才勘查的时候，我的手意外受了伤，可能因为这个，才要你帮忙。”薛亦一边说，一边将左手翻过来，小郑这才发现，他掌心有一道细长的红色伤痕，“还有，我刚回国没多久，这两天还在倒时差，抱歉。“

    “哦，这样啊，那你小心点，伤口别沾水，尽量少用受伤的手。”见信号灯变绿，小郑一边启动车辆，一边回道。

    薛亦侧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小郑却全无察觉，只顾专心开车。

    “怎么了？”半分钟后，薛亦终于将眼睛移开，小郑这才留意到他的目光，开口问他。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还有，一位故人。”

    “是吗？”小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半张脸，“我妈也天天说我，什么长了张大众脸，没遗传到她半分美貌。不过照我看，我根本和她年轻时长得一样嘛，就是脸比她圆一点。”

    小郑说完，忽然觉得这话好像太过私人，贸然对着一位专家说这些，似乎不大妥。她不由撇了撇嘴，正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却听薛亦开口：“你的脸很圆，很可爱。”

    “什么？”

    小郑一愣，前面的信号灯突然变黄，不巧几个行人恰在此时横冲马路，她赶紧踩了刹车，一边匆忙挂空档拉手刹。一通忙乱操作后，车砰地一声熄了火。小郑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拉手刹，突然有些尴尬。

    正想道歉，薛亦偏又在此时开口：“其实我这次回来，是专程来找你的。”

    听见这话，小郑惊愕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薛亦一双清澈的眼。那眼睛黑白分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我们小时候约好的，长大要一起抓坏人，你忘了吗？那时候，你是展昭，我是包拯，我们联手，破了好多‘案子’的。”

    小郑茫然地看着薛亦，大脑里一片空白。破案，包拯，展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听着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见小郑毫无反应，薛亦眼神微动，长长的眼睫毛蝴蝶翅膀似的扑闪了好几下，一种难过和委屈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看见他这副表情，小郑不由皱起眉。等等，这神态，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