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樱派了人跟踪胡宗福已经有三天，但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本来打算要搁置此事，先观察再说。没想到三日后传来消息说胡宗福与一个从江南来京述职的官员要在沐香楼喝酒。
正好今日下值前，魏若缇邀她小酌，她便干脆带着魏若缇去沐香楼。只是顺道得把事情大致和她说一下，但也不能全说。
京城官员之间吃饭的地方有很多，而沐香楼以云南菜闻名，与京城人口味不大一致，自然在京中不大受到青睐。
来到沐香楼以后，打听到胡宗福所在的包间，周重樱和魏若缇包下了隔壁的包间，方便偷窥。没想到胡宗福的包间外还有人把守，看服饰还是哪个卫所的兵士，可见胡宗福对此的重视。倒是和他此前纨绔的形象不太相符。
“这衣服……不会是神策卫吧？”魏若缇悄声问。
“如果是的话，那我当场杀了他都不碍事。”周重樱淡淡道。神策卫负责京城守卫，但是是宗室专用。胡松满应该不会蠢到把给宗亲的卫士给他儿子用。
所幸两人都卸了官袍，换了女装。门口的兵士看到隔壁包间是两个女子便也不以为意。
魏若缇盯着那个江南来的官员半晌，在周重樱耳边道：“我想起来了，这人是两淮盐运使。”她眉心紧蹙，“胡家还想沾盐运的肥差吗？”说得周重樱也不禁脸色凝重起来。
周重樱对非京城的官员都不大熟悉。脑海里搜罗了一会儿才想起此人叫云四昇。
只听那云四昇说道：“擅自删改籍册可是大罪，胡兄莫不是糊涂了想到这种事？”
胡宗福道：“云兄误会了。这事其实是小事，何况以你盐运使的身份，在江南无人敢过问你的事情。只要没人知道又有何不可？”
听到这里，魏若缇又悄悄在周重樱耳边低声道：“江南三大政，盐政，漕政，河政，其中以盐政为首。就是不知道这个胡宗福是本来就有心染指，还是别的什么目的？”
周重樱压下心中思量，摇了摇头也表示不解，随口道：“要不你来奏劾？”
魏若缇：“那要看这个云四昇上不上钩了。”
胡宗福又道：“云兄，你放心，有我父亲在，保你此事无虞。日后你想回京就任，我父亲必定拉你一把。”
魏若缇心思却被烤鸡的香味抓住，感叹道：“这个香茅烤鸡真是香啊，会不会比我们点的这个豆腐鸡好吃？”
周重樱递她一个无语的眼神，“你可以把人厨子抓回家给你做。”
“不愧是锦衣卫右都督，真霸道！”
周重樱确认了一下她眼里是赞赏不是讥讽，还是捂住魏若缇的嘴，静心又听隔壁两人说话。
云四昇道：“我与你父亲是有点交情。此事怎么不是他自己来和我说？”
胡宗福笑道：“父亲连日受风寒还未见好。我也被父亲教导着历练了几年，这点事我还是办得好的。云兄觉得如何？”
云四昇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冷笑道：“你不用解释，你父亲也是千户所出来的，能在武官里做到三品，要生病还挺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忧心。”
胡宗福并不想透露最近刑部和锦衣卫查到他家却不作声的事情，怕云四昇因此不肯合作，只是道：“还不是北镇抚司的那个女阎罗步步紧逼，听父亲说当初处理宁州之乱时她便常常横加干涉父亲和几位指挥使议事，没有好主意又爱抢功。还好边镇乱局还是稳住了，不然恐怕几个指挥使都得跟着她受罚。如今也是。”
周重樱闻言渐渐握紧了拳头，旁边的魏若缇已经递过来一杯茶：“呐，喝茶败败火。”
周重樱轻笑一声，“我没生气。”
没想到云四昇居然是这么好说服的人，到底是让胡宗福说成了事。
“他爹是不是找过你？”魏若缇狐疑得盯着周重樱毫无波澜的面色，不知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没有明说，我对他做的事还不清楚呢，他指望我揣摩他的心思吗？”
“可能是想拉你下水不成。这下又拉一个云四昇下水。可见不是小事。九处盐运司衙门里以两淮为首，盐运使又掌管着盐商的登记籍册和盐引的支配，那可是……”魏若缇嚼着普洱茶糕，似在回味，“可有钱了！胡家是想要钱？”
她想了想，补充道：“这个云四昇我有点印象，御史台的人想查他都无处下手。上一任两淮盐运使花十万银子买了一幅什么从前梁朝的字画，被御史台一个手本弹劾，什么字画能值十万银子？够建一座五进的府邸了，就被贬到什么夔县当推官。而这个云四昇任期三年来竟一件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不知是不是深藏不漏。”
话音落地，周重樱都一脸惊愕，魏若缇笑道：“是吧，要真是如此，他可就是我们大齐第一清官了。”
她转而又想到什么，玩味得看着周重樱道：“不过以右都督大人手中的权柄，先斩后奏都是可以的，还需要找什么理由先弹劾。”
周重樱深深看她一眼，“你说得对。”
隔壁有些动静传开，两人一齐噤声细听，周重樱耳力好，听得出来是云四昇出了门往西边走，估计是去盥室了，接着就传来胡宗福和门口兵士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听清了？”
“是云四昇出去了。”
“怎么听出来的？”
“不然门口的人会和里面的人说话？”周重樱反问。
“好吧。”魏若缇道，又看看桌上剩下的大半菜都没吃，感慨道：“咋俩吃的也太少了吧。你打包带回去给你弟弟妹妹吃好了。”
“行。”
魏若缇走到门口，正好拉住一个小二，“去拿两个攒盒来！”
小二提着攒盒正好走上楼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几声惊叫，“盥室……有人……”
另一个男子嗓音颤颤：“有人……死在盥室！”
楼下顿时乱成一团，还有人逃散出去。老板娘的吼声穿破楼层：“都在原地不许动！府尹马上带人来了！”
“云四昇？”魏若缇和周重樱对望一眼，具是惊疑之色。
”你的人会来不？”魏若缇问。
“快到了。”周重樱回头看了一眼架子上的香炉，一枝香正好要燃尽，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内锦衣卫会赶来。这是她本来就做好的准备。
府尹带着仵作和捕头赶来的时候，云四昇的尸体方才被抬出来，仵作看了一眼就对府尹说道：“像是中毒。”
府尹颔首。下一刻整个沐香楼的地板都微微震动起来，众人又被这动静吓住，只见几十个身着曳撒的锦衣卫围住了楼下的众人，为首的正是折颜。
府尹皱眉道：“不知道指挥使大人来此作甚？”
“此处由锦衣卫接管了。府尹大人可以回去了。”折颜说话一向简单直接，丝毫不顾府尹难看的脸色。
“是吗？大人可有手谕或是令牌让我一看？”府尹不屑道。
周重樱一直在楼上栏杆边看着这一切，魏若缇方才去看了隔壁包间，回来对她低声道：“这个胡宗福居然吓跑了！”
“真蠢啊。”魏若缇感慨，“他若是就在这，还可算是清白的。
楼下折颜和府尹还在对峙，突然一个女子冷肃的嗓音从楼上传开，“手谕就是我让她来的。宣大人要我现场写一封吗？”
众人把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只见楼上两个女子正站在高处凭栏而望，俯视楼下，一个肤光胜雪，眉目清冷，面若寒冰，眸若星河，浓艳的五官却周身透着冷冽气息；另一个朱唇皓齿，袅袅婷婷，却也是贵气斐然，两人都衣着朴素，少有缀饰，竟也令人不敢逼视。
“周……周大人？”府尹不敢确认，毕竟见过周重樱的次数可能不到两次。
一众锦衣卫已经齐齐俯首下跪，“参见右都督，参见御史大人！”
周重樱的指尖还在随意得摩挲着食盒，一边对府尹道：“本官今日来此也是为了查案，此乃刑事，关系重大，恐怕需要几个衙门会谳，还望宣大人包涵。”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走府尹这边的程序了。但是包涵二字可敢当。府尹只得亦俯首称是，不再多言。
“带走吧。”折颜的声音在府尹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