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桃领着二人来至那户人家前，稠密的青砖，翠绿的屋顶，几珠爬山虎攀墙而生，这户人家的院子与方才他们过来的那座小镇隔了数百米，独立在此，倒有些远离喧嚣的意味。
神识探查时敞开的大门如今紧闭，蔺祝率先走上前敲门，不过三息时间，门便从里边开了道小口，一位娇小的女娃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起来人。
女娃余光探了眼蔺祝身后的念桃和照玉，见三人皆身着不凡，眸中好奇立即转为警觉，没好气地向蔺祝吼道：“你们是何人！如若是来劝我们换购灵石的，请回吧！”
念桃被这么一串没头没脑的话呵得一愣，见女娃正要关门，急忙冲上前想解释一番，那门却被人从里抵住，女娃关不上，抬头看去，脸上满是埋怨之色。
只听站于女娃身后抵门的人带着歉意道了一句：“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各位，还请见谅。”
说罢，那人将门完全打开，对三人做出“请”的动作，女娃虽无奈，也只能退开来给他们让路。
男子身姿挺拔，浓眉方脸，眼神却无甚光亮，憔悴而病态的模样看得蔺祝微微一愣。
他极快地反应过来，与念桃照玉一同行了个谢礼。
一行人入内，院落深深，清风徐面，掺有些许花香的春风惹得念桃呼吸微乱，她转眼望去，庭院后的正堂不若那些大富大贵之家富丽堂皇，反而简洁大方，颇有韵味。
“对不住啊，近来镇里不太对劲，让小女受了惊，对来客都不太注礼数，我在外经商，又对她疏于管教，方才做出些无礼的行为。”
“爹……”
女娃跟在众人身后入内，听自己父亲此刻所言，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您是商人？”念桃转回头，走在蔺祝身侧浅笑问道，“请问如何称呼？”
“鄙人姓蒋，这是小女悠儿。”
念桃颔首，抿出低低一声：“悠儿。”
照玉顾盼四周，喃喃低语：“商贾之家……”
悠儿跟在照玉身侧，听见照玉低喃，不禁眉头蹙起，在三人入座院中石凳后快步跑到自个父亲身边扯上他的衣袖，面上警惕之色不减半分。
这一神情让念桃注意到了，但因着是他们打扰在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女娃的目光。
“诸位到此可是来推荐灵石贷的？”蒋老板先开了话头，悠儿在地下用力扯了扯他打衣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撒开去。
灵石贷，顾名思义，百姓向一些宗门修士借取灵石，按照约定的期限和利率偿还本金和利息。利息逐月增加，若要还灵石贷，需以凡间货币向宗门换成灵石再填补余款。如果还不上，有的宗门便会以此借口枉害人命。
蔺祝在仙界时与师弟们一同留意过此事，不过那时修士因此草菅人命的案件并不多，也就没过多干涉。如今人界邪风兴盛，这才领师父之命下凡调查。
算算时日，其他司职的正仙应当也在陆续准备着手此事。
念桃对此了解不多，作为月老的徒儿她的日常不过与师父师妹一同在工作完后到仙界月老庙后山的桃林里赏万年不败的桃花罢了，再或者收集一些辅佐师父牵线时所遇的趣事，整理成话本供仙界其他散仙们谈论。
也许再过百年，她升为正仙红娘，就能知晓这些事了。
正思索着“灵石贷”为何物时，只听蔺祝道：“蒋老板误会了，灵石贷为何物我们还是知晓的，我们并非来做这等害人的坏事，只是想向您打听些事。”
说话间蔺祝敏锐地察觉到蒋老板眸中闪过的一丝失望，虽被极快地压下，但还是让蔺祝给捕捉到了。
“哦……你们想问什么便问吧，若是能帮上忙的，蒋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与此同时，念桃早已回过神，正环视四周查找院子中的异处。
她从识海中分出缕神识，抬指送去蔺祝手中。
凡人看不见神识独有的光，蔺祝装作若无其事般食指微动，抬起手接取那缕神识。二人识海相连，念桃将心中疑惑诉予蔺祝。
“这蒋老板看起来蛮富足的，这偌大的院子全连一个院仆都没有，也太奇怪了。”
“确是，且我感受到，这院子有隐隐约约的邪气。”
“那就更可疑了，怕是有邪祟藏于院中而蒋老板不知，我们得找理由让他同意我们探查。”
“待日暮后我们行动。”
二人正识海交流着，自进门后从未说过话的照玉此时忽然出声：“蒋老板，你这院中怎么没有下人？”
念桃和蔺祝一同转回头，惊讶之情暗含眼中。
还给他问到点上了。
蒋老板仍是满脸堆笑，他轻抚悠儿的后脑勺，笑呵呵道：“我们一家是近几年才搬来这小镇的，本就是为了图个清净，在此做做小本生意，也就不雇什么下人了。”
悠儿识趣地跑进正堂拿出一个精致的茶壶和几只茶杯回到众人面前，蒋老板打趣又道了一句：“公子可是嫌蒋某招待不周了？”
见悠儿正准备泡茶，照玉连忙摆手制止道：“欸，自然不是，不过是有一位朋友家中也从商虽小有富足，生活上并不奢华，但家中兄弟姊妹多，也就雇有几个小人好生伺候着。”
照玉垂眸，抬眼间话锋一转：“蒋老板您看起来有富贵之相，不雇佣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念桃听得微微咋舌，与蔺祝神识联结并未断开，她收起震惊，向蔺祝说：“这小子还真敢说。”
“直击要害，佩服。”
蔺祝看向念桃，本低头忍笑的念桃恰在此时抬起头回视蔺祝，二人眼中笑意深深，微不可见地一同点头以示对照玉的赞叹。
蒋老板站在众人面前，似被说中心事般，不自觉地挠了挠鬓角，神色有些尴尬。
他拱手道：“实不相瞒……我夫人身子不好，困于病痛许久，我寻了许多法子都不能治好她，现在为了给她养病，便将众仆遣离，给她腾个清净……”
念桃听闻脸上除了惋惜未有多余的表情，倒是照玉拊掌一笑，道：“这好办，我是药修，或许可医您夫人的病，也可替蒋老板除去您的心病。”
念桃和悠儿听此言又是一愣，趁其余人不注意，念桃再次分出一缕神识传给照玉。
“公子所说，可当真？”听照玉自信的语气，蒋老板强装镇定，颤抖的语气却出卖了自己的激动。
“当真。”照玉嘴角一勾，食指微曲轻叩石桌，自然从容地接过念桃的神识。
蒋老板按耐住喜悦，又拱手行礼道：“那我便让悠儿赶快收出几间客房供各位暂住！”他手掌轻拍悠儿的后背，示意她赶快去腾出客房。
悠儿心有不满，但还是听从父亲的话跑去收拾客房了。
“各位看……蒋某需要做些什么？”
照玉手撑脸靠在石桌上，抬眸注视蒋老板，嘴角含笑：“不若蒋老板先带我们看看蒋夫人的情况如何？”
“好……好……”
蒋老板尚未从兴奋中回神，只连忙应声道好，三人起身，跟着蒋老板走向蒋夫人的房间。
路上，念桃借着相连的识海，向照玉好奇问起：“你还是药修呢，看不出来啊？”
“不是啊，我是剑修。”
“啊？”
念桃又愣住了，侧过脸却见照玉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听他回复：“不过是为了留在此处罢了，我看这院子不对劲，我们现下可熟悉熟悉路线，待夜深之时再探查异常也不迟。”
蔺祝也在此时开口：“早便看出你不是药修，没想到为了查案，竟担下药修的名义。不过法子不错，胆子够大。”
念桃被二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不关心修仙一类的事，分不清剑修和药修以及其他修士的区别，此刻也只是附和说：“行吧，你们比我懂这些，到时我听你们的。”
照玉在旁点头表示同意念桃的看法。
“不过你不是药修，贸然前去医治蒋夫人，真不会医死人吗？”
“……”照玉听得脚步趔趄一下，稳住身形后他揉揉眉形，无奈道，“念桃姑娘，你且放一百个心吧，我还是通一些药理的，不会有害蒋夫人的。”
“行吧，我相信你。”念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倒是走在前头的蔺祝听到识海里二人的对话，忍不住低笑出声，好在蒋老板并未听见这声笑，只是满心期待地领着三人走路。
“嗯？有啥好笑的？”他的笑倒是被念桃听到了，她忍不住在识海中问了一句。
蔺祝淡抿唇瓣，识海中声音温柔：
“没什么。”
众人来到主屋前，蒋老板推门而入，只见一名女子躺于床上，屋中点着淡淡的熏香，照玉闻出这香是凡间特有、有安神作用的熏药香。
蒋老板走上前，小心晃动蒋夫人的肩膀，细声道：“夫人，有药修来了。”
正在睡梦中的蒋夫人眉眼微动，许久才睁开沉重的眼皮，蒋老板侧身让开，好让夫人看看来客的样子。
“你们是……”蒋夫人开口询问，声音有气无力，好似濒死之人最后的低喃。
照玉快步上前，向蒋夫人拱手道:“蒋夫人，我是蒋老板带来的药修，来此为您诊断。”
蒋夫人眸光微闪，想坐起身却无力挺起腰板，还是蒋老板见状，走至一侧小心扶起她。
念桃在几步远外半歪身子，蒋夫人的容颜映入她眼帘，吓得她呼吸一滞。
蒋夫人的脸颊瘦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也灰白如没有生命的雕像；她双手无力地垂在被子上，整个人如秋日的枯木一般毫无生气。
意识到如此盯着人家不妥，念桃回过神，对上蒋夫人深邃的双眸，唇角微勾，对其微微一笑以表礼貌。
“这样的症状持续多久了？”照玉为蒋夫人把过脉后心下了然，转身向蒋老板询问详情。
蒋老板立于床边，侧目看向蒋夫人，思考良久才道：“搬过来后不久，应当有一两年了。”
照玉颔首，恰巧识海中传来念桃的声音:“咋样？”
照玉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将身子转了面方向正对蒋老板，眼角含笑：“蒋老板不必忧心，夫人的病有药可医，还请给我几日时间观察，找到所需的药材。”
蒋老板方才紧张的心此刻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连声应许，安抚好蒋夫人后，又带着三人行向客房。
蒋老板离去，念桃这才挑眉看向照玉，唇型比出两字:“如何？”
照玉瞥了眼蒋老板离开的身影，转而看向蔺祝念桃二人，识海内肃声道：“被吸取精气之脉象。入夜后，我们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