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蕾尔受伤了。
被一群混混打的。
准确的说，是被混混抢劫了后，挣扎着要抢回自己的东西反抗时挨的打。
“我没有错！他们才是坏人！”额头红肿了一大片，小腿包扎着绷带的泽蕾尔坐在床上涨红着脸为自己鸣不平。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受了欺负，还要被爸爸指责不该反抗。
“他们要抢走我的发卡，除了裙子以外，我就只剩那个发夹了！我藏了好久一直都舍不得戴的，为什么我不能抢回来？！”
“那也不是准许自己使用言灵能力的理由！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在别人面前使用这个能力，就算发卡最后被抢走了也不行。”
面对女儿得到控诉，兰格感到非常头疼。
他已经强调了很多次不允许再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去使用言灵能力，如果走漏了消息，他是真的找不到下一个能够躲藏起来的地方了。
父亲的怒斥和不理解让心里委屈的情绪达到了顶点，受伤的地方也痛得厉害，泪水很快充盈了眼眶，泽蕾尔终是伤心地哭了起来。
蓄积在眼眶内的泪珠终于忍不住，争先恐后地从通红的眼眶里落了下来，平日里白嫩的双颊沾了不少灰尘，染上泪痕后更是显得乱七八糟，再配上额头上肿起来的包，整个人像极一只惨兮兮、受到欺负后没人安慰的小兽。
住在隔壁的两人刚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面。
肯尼挑眉：“这是被谁欺负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泽蕾尔，“下手真粗鲁啊，怎么能打小丫头的脸呢。”
肯尼有意缓解气氛，可惜没人理他。
收获了冷场倒也不会让这个厚脸皮的人觉得意外，他走上前攀住好友的肩膀，准备把人带出去聊聊天。
兰格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糅杂着生气、后怕和心疼，面对女儿的不理解，他暂时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处理，因此也没有拒绝肯尼这份无言的建议。
两人离开房间时，肯尼朝后看了一眼。
嘁，这小子果然留下来了。
“懒得管咯。”
“懒得管什么？”兰格斜了肯尼一眼。此时他也有意先聊些别的话题，缓解下情绪。
看着好友逐渐平复下来的表情，肯尼撒开了手，主动坐到了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半点没有客人的模样。他眯了眯眼，回答道：“懒得管闲事呗。”
兰格皱了皱眉，把厨房的窗户开了条缝，确认了周围没人窥探后才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喂。”肯尼踢踢某个好爸爸的脚，开口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让你发这么大的火，快说来听听。”
兰格不用看就知道旁边这人脸上一定挂着‘有什么新鲜事赶紧告诉我在这破地方我都快闷出病’的表情。
他不想让好友这么快如愿，回怼道：“怎么，跟着新老大加入新教派，就没点新故事满足你闲到发毛的好奇心？”
“有啊，挺多的。乌利每天对着一群人传教、忏悔、祈祷，看着那些人被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样子，还算是无聊得有趣。”肯尼吸了一大口，随即往地上弹了弹烟灰。
这个动作不出意外地收获了兰格的一枚瞪视。
肯尼抽了抽嘴角，无语道：“真是的，饶了我吧，每天跟那个小鬼住在一块，烟灰不准随便弹，袜子不能随便拖，吃完饭的碗一定要马上洗不能留着过夜，我真是感觉我捡了个妈回来。”
兰格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又不是你做的家务，全是利威尔一个人干的，你有什么好嫌弃的。碰上这么个懂事能干的孩子，你该感恩戴德了肯尼。”
“怎么着，想养个儿子了？那正好，这小子就送给你了。”肯尼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小子学东西的速度太快了，我这个人也只会打架，已经没什么东西能教的了。”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兰格能听出他看似随口说出的话里的心思，他惊讶道：“这也才半年......你打算一个人离开了吗？”
肯尼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抽完口中的烟后，又点了一根。他淡淡地笑道：“总不能真学你这样做个好爸爸吧。”
“那......”
“行了，别聊我了。”兰格的话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肯尼打断，他又挂上了平日里散漫的表情，“聊聊你呗，那丫头究竟干什么了？不就是挨打的时候打了回去吗，你不会真还抱着‘一定要把女儿培养成一名优秀淑女’的天真梦想吧？”
“啰嗦。”兰格朝肯尼伸出了手，“给我也来根烟。”
在肯尼说着‘好勒兰格老爷’吵嚷的背景音下，兰格双指夹住递过来的烟放进嘴里，动作娴熟地抽了一口，看着白色的烟雾缓慢升空：“我当然知道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在这种地方礼貌和忍让只会被当做懦弱和好欺负。”
兰格顿了顿，起身去把厨房的窗户关好之后又坐了回来。
“那个发夹是莉莉送给她的，发夹上面装饰用的珍珠很多，很适合用来出席宴会，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盯上的。”
“我知道是有个混混把她抓住了，她力气太小，挣脱不出来。所幸那几个混混对小女孩没什么兴趣，大概只是想把她的发夹抢走之后拿去换钱。但是泽蕾尔最后用了言灵命令那几个人强行停下，她挣脱了控制，还是把发夹抢回来了。”
肯尼的动作未停，脸上没有对兰格口中说出的信息表现出丝毫惊讶：“你在现场？了解得很清楚啊。”
“如果我在现场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兰格平静地说道：“出事的地方离商会不远，泽蕾尔大概是来接我下班的，那条路平时也只有我走，所以很幸运地，我及时赶到了现场，问清楚情况后，用言灵命令把他们刚才那一分钟的记忆忘掉才算控制住了场面。”
“然后为了记忆的断层能圆得上，你把发夹又给了那群混混了？”肯尼接着这句问道。看到了好友的点头，肯尼轻笑了声：“难怪那丫头哭得那么狠。不过确实该这么办。”
兰格苦笑道：“是啊，我只能这么做才能守住秘密，但是对泽蕾尔而言，她完全无法接受，甚至觉得我这个爸爸帮着别人欺负她。”
“这次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如果还有下次，我又不能及时赶到的话，该怎么办啊......”
一想到这，他又开始头痛了。
肯尼听完了故事，正好也抽完了第二根烟。他倒了倒烟盒，只剩下两根了。
他盯着烟盒，思考是继续跟兰格分享，还是先留着这两根明天再抽。
这时，肯尼的脚被同样踢了回来。
是兰格踢的。
“喂，给点建议。”
“建议嘛，也不是没有。”由于被踢了一脚，小心眼的肯尼决定留着烟明天自己抽。他把烟盒收回大衣口袋里，遂翘起了二郎腿，“但我不收没有斗志的徒弟。”
他教人打架的方式简单粗暴，贯彻着‘打人前先学会挨打’、‘从挨打中学会怎么打人’的理念，如果自身没有强烈的决心是坚持不下来的。
尽管这么多年他也只教过利威尔一个人。
但是效果显著啊，这小子的刀法已经不比他差了。
兰格沉默了。
他明白好友的意思。
房内。
余光里看着爸爸走出去后，泽蕾尔的哭声慢慢停了下来。
哭也是因为知道有人会因为自己的眼泪心疼自己。
更何况她也不好意思在利威尔面前继续哭下去。
肯定挺丑的吧。
泽蕾尔一边擦脸一边想着。
直到抽泣的声音完全平息下来，站在原地好像扎根了一样的利威尔才走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的泽蕾尔赶紧把脸擦干净，随后冲他笑了笑，同时在心底默默感慨道：果然是哭的样子太丑了，都把利威尔丑到不敢过来了吧。
但是利威尔的想法与女孩的猜测截然相反。
他从进门看到泽蕾尔开始就没有动过，是因为看到她哭的样子后，心里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个感觉很陌生，也没人教过他这是种什么情绪。
或许是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过于直白，泽蕾尔也无从得知利威尔此刻困惑的想法，她只觉得很不好意思，默默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不想自己丑丑的样子继续被人看到。
“就算我现在的样子，咳，是丑得有些不常见，但也没有必要一直看着吧......”
女孩小声的抱怨从被子里闷闷地传了出来，利威尔才发觉自己此时的注视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他扯了扯被子，没怎么用力，但也没扯动。
泽蕾尔藏住自己的决心倒是很坚定。
“泽蕾尔。”利威尔放下了手，不打算勉强她。反正隔着被子也听得到：“还记得是哪些人欺负了你吗？”
躲在被子里的泽蕾尔怔住，然后蹭地一下露出头，眼睛亮闪闪地问道：“利威尔，你是要帮我把他们打一顿吗！太好了，我的发夹还在他们手上没抢回来呢，如果有你的帮忙，我就不需要用言灵了~”
利威尔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答复。
“我或者肯尼能帮你把那群人揍一顿解气，但是发卡抢回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嗯？”泽蕾尔歪了歪头，显然还没想到那一步，“什么怎么办啊。”
利威尔罕见地叹了口气。
“抢回来之后，要么就继续藏着永远别拿出来戴，要么就做好下一次再被抢走的准备。你打算选择哪一种。”
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啊。
泽蕾尔皱巴了脸，感觉有些郁闷。
其实她也明白利威尔的意思。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是永远守不住自己珍视之物的
这里不是她曾经生活的美好花园。
可是宠爱她的爸爸一直陪伴在身边，还有似乎很会打架的肯尼，她不知不觉中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只会哭泣的娇气包了。
“如果哪种都不想选，就考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吧。”利威尔继续说着，“我和兰格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而且给你处理烂摊子对兰格而言也有暴露的风险。”
泽蕾尔侧眸，看着表情认真的黑发男孩，默默地想，利威尔说的没错，但....那句话的意思是在担心她吗？
女孩不是藏得住话的性子，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头发被人狠揉了几下——是隔着手帕的那种揉。
“啧，所以别再这么弱了。”利威尔地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担心笨蛋是很累的事情。”
“我才不是笨蛋！”泽蕾尔闻言，挣扎着不服，却依然被利威尔轻松地压制住。
泽蕾尔干脆改变了战略，往利威尔直接扑了过去——按照利威尔洁癖的习惯，肯定会躲过去，然后就能松开压着她脑袋的手啦。
然后，她就这么一把抱住了利威尔。
这个结果让泽蕾尔愣住了。随后，脸上立刻烧起了一片红晕。
“我、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不会躲开嘛...”
利威尔没有躲开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如果他躲开的话，某个腿受伤的笨蛋就会从床上掉下来而已。
但他没有把这个原因说出口，只是盯着泽蕾尔的后脑勺，淡淡地说道，“那你打算继续抱多久？”
话音刚落，泽蕾尔瞬间从利威尔的身上弹了回去，速度之快而带起来的风把方才因两人身体接触产生的些许温度都吹凉了。
利威尔微微皱眉，而泽蕾尔在暗自庆幸自己的反应之快。
刚才后脖子都觉得凉飕飕的呢！
两人闹了会，冲淡了些不好的情绪。泽蕾尔做好了明天就去找肯尼学习格斗技巧的决定，托着腮帮子，忍不住提起兰格说过的话。
“爸爸说过，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要去做与之匹配的事。我想成为不要再用你们担心的人，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会好好跟着肯尼学习的！”
女孩顿了顿，像是给自己信心般地点了点头。“就算会吃很多苦，我也会努力坚持住的。”
利威尔嗯了一声，说完了想说的话之后，他就没什么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他打算离开去找肯尼。今天的晚饭该回去准备了。
只不过......
利威尔目光下移，看到了那只抓住自己衣角的手。
他也猜到了泽蕾尔不会让他这么快走就是了。
果然，泽蕾尔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利威尔，我刚刚哭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呀？”
“......”他又想起了方才心里奇怪的情绪，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身后的女孩在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上向来有着刨根问底的精神，她执着地追问，“你直说就好了，我承受得住。”
“......”
泽蕾尔看不到利威尔的表情，只是在好一阵沉默之后，他终于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算丑。”
“不算丑？”泽蕾尔鼓圆了脸，“这算是什么回答啊。”
“......那就，还算可爱吧，哭的样子。”利威尔顿了顿，迟疑着把那时的感受说出来口。
他曾经见过酒馆后被同一窝狗兄弟吵闹着掉进坑里弄脏了一身的幼犬，她的表情和当时那只幼犬的样子就挺像的。
当然，后半句他还是懂得不能说出来的，不然会很麻烦。
“那就？？利威尔你回答得好勉强啊！这个回答更敷衍了，不行不行你重新说一个回答，你应该说......诶等等啊利威尔，你急着走干嘛，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呢！”
泽蕾尔手脚并用地跑下床，单蹦着一只脚也要追上突然疾走的利威尔。
啧。
利威尔回头看到了这幅模样的泽蕾尔，拥有了兰格的同款头痛。
果然还是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