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木门一直没有打开。

    泽蕾尔来过好几次，可惜所有的敲门声始终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

    第三天依然如此。

    泽蕾尔估计着房子里的食物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把面包装进竹篮里，定时定点送了过去。

    好在，傍晚再去时，篮子里的面包已经消失不见了，泽蕾尔猜到是利威尔拿走吃掉了，放心地舒了口气，又跑回去拿了一个橙子放进篮子里。

    水果在地下城世界里是不常见的存在，就算是身在商会的兰格也只是恰好捡漏了两个回来。

    另外一个早就被兰格自己吃了，这一个是她留下来的。

    夜晚。

    泽蕾尔强撑着睡意守在窗前等待着，她努力睁大着眼睛，想要看到利威尔打开那扇门出来拿食物。

    然而直至时针走过零点，她仍然没有等到。

    “还不出来吗......橙子要是被别人拿走了怎么办啊。”嘟囔完这句，泽蕾尔终是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身后，兰格叹息了一声，把女儿抱回了房间。

    而在此时，泽蕾尔守了三天的木门悄然打开了。

    翌日。

    泽蕾尔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慢吞吞地走进卫生间洗漱，洗完脸之后，才缓慢回过神来。

    声音...好像是从训练场传来的吧？

    利威尔出来了吗？！

    她兴冲冲地往外跑，果不其然在屋外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泽蕾尔脚步不停地往那道身影跑了过去，直到面前站定，开心地笑了起来。

    “利威尔，早上好呀。”

    “早上好，”利威尔淡淡地回应，“面包是你放的吧，正好屋子里的吃完了，谢谢了。”

    眼前人不咸不淡的回答冲淡了泽蕾尔原本高昂的情绪，她望着眼前的利威尔，心里涌上一阵不安。

    就好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之间又要恢复到从前两个拳头的安全距离了。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利威尔没有挑起话头的意愿，他继续干起刚才在忙活的事情。

    他在把训练场里用来训练的木人拔出来后扔到房屋后面去，那里是平日里他们砍柴的地方。

    这些木头人是一年前肯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比一般的树木都要坚硬，很经砍，肯尼说用这些来训练招式正好合适。

    木头人身上都缠绕着结实的麻绳，需要把绳子取下来后才能劈成柴。

    这一幕的发生让泽蕾尔打心底地难受，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这是肯尼的选择结果，也是利威尔的决定，她无权置喙，也能理解少年此时的心情。

    最终，她撸起袖子，帮着利威尔干起了解开绳子的活，两个人的速度比一个人快了很多，没多久，木头人就已经光秃秃地堆成一堆靠在墙角了。

    干完活，利威尔准备回屋，忙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然而身后的泽蕾尔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轻声唤道：“利威尔，等会一起吃早饭吗？”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虽是好意，但这份谨慎让他心里兀地冒出一阵不舒服的复杂滋味。

    利威尔知道这一切与她都无关，但这几天的逃避和躲藏，大概还是让她难过了吧。

    他侧眸回看，轻点头：“嗯。先回去洗澡吧，身上都是灰，太脏了。”

    虽然这句话没有具体的人名代指泽蕾尔还是微微涨红了脸，赶紧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里。

    他站在原地不动，直到眼帘中那随着她跑起来的动作在空中小幅度跳跃的棕色马尾划出一条弧线，轻巧地消失在门后，利威尔才转头回了屋。

    等到泽蕾尔洗漱完之后没多久，门被敲响了。她打开了门，看到如约而至的利威尔站在门前，脸上的酒窝再次盛满了笑意。

    她往后撤退半步让出门道，附身半弯腰，右手搭在左胸前，有意做出滑稽的样子逗他一笑：“利威尔少爷，里面请，今天的早餐可是非常地丰盛呢，请您一定要慢慢享用。”

    利威尔挑眉，虽然这番举动他从未见过也不看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少女古怪又谄媚的语调确实有趣，他很给面子地轻哼了声，顺着少女手展开的方向走去餐桌。

    “你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举动，地上世界的人都是这样见人的？”坐下后，利威尔注视着端上好几种面包的泽蕾尔，语气平淡却也带着些好奇的意味问道。

    对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利威尔一直都是有些在意的，一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中，有时候他也会犯嘀咕，思考如果生活在阳光之下，是不是15岁的他就不会一直保持着现在的身高了。

    也许能跟兰格、以及那个人一样地高吧。

    忙着端面包上桌的泽蕾尔并未注意到利威尔一瞬而过的黯淡眼神，她把家里的存货都拿了出来，是有五种不同口味的面包。

    随着五种面包的上桌是利威尔瞪大了一些的双眼。肯尼养孩子的方式确实粗糙,起码利威尔从未见过桌上同时出现了这么多面包过，甚至还有一种是他没有见过的。

    这幅呆呆的表情逗乐了泽蕾尔，她语气欢快地答道：“是啊，这是以前爸爸妈妈带我去高级餐厅的时候，里面就会有些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和黑色的马甲，像我刚刚那样在门口迎接客人，然后带领着去餐桌上吃饭，这期间也会一直在旁边服务的哦。”

    忙活完，泽蕾尔把少年目光停留最久的面包直接推到他的面前：“试试看，这是黄油面包，可是难得一见的好货呢！”

    许是少女孜孜不倦的模仿确实有趣，利威尔微勾了唇角，也柔和了那张一直冷淡着的脸，他也轻笑了起来，“好，那就试试看。”

    少年难得一见的笑容晃花了泽蕾尔的眼，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的笑，但也让她一直不安的心情得到了放松。

    大概，今天会是不错的一天吧。

    早餐时的气氛十分融洽，泽蕾尔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停下过，利威尔的回答虽然简短，却也是每句必应，一切都仿佛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吃完面包后，泽蕾尔拿出了茶叶和茶杯，将烧好的热水注入茶壶中，等待了会茶叶的泡开再端上餐桌。

    “那天回来后我就央求了爸爸去买些红茶，正好昨天买回来了，正好趁现在我们先尝尝味道吧。”

    利威尔眸光微沉，“这是那天买的茶杯吗？”

    他的食指勾起瓷杯的手柄，不太熟练地拿起茶杯在眼前端详，“这种好看的花纹在上面应该很常见吧？”

    泽蕾尔觉得有些奇怪，这不像平时的利威尔会问出的问题，但也没有细想，简单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这么一看，地上的世界确实要好很多吧。

    “如果可能的话，你和兰格肯定也会选择回到地上去吧。”

    利威尔的话语透露着了然，和置身事外的冷漠。

    泽蕾尔皱眉，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和爸爸，还有你，一定会一起去地面上生活。”

    “去晒太阳去吹风，去喝好喝的茶和吃到更多好吃的食物，”她语气顿了顿，“还会给买你更多种类型的清扫工具，打扫那些角落缝隙的时候会很方便哦，还有能把衣服洗得香香的香皂哦，你想要什么香味，我们就都买回来。”

    “绝对、一定、肯定地一起到上面去。”

    少女坚定的语气和诚恳的眼神，昭示着她所给出的承诺全都是真话，利威尔听到后半段的举例，都有了一瞬间的恍神——他看上去是很容易被清扫工具和香皂打动的人吗？

    少年低下了头，未发一言地将茶杯送入口中，喝下红色的茶液。

    啊，是很香的味道。

    也许只有利威尔自己知道，刚刚那一番话给自己的冲击有多大，让他不得不赶紧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免得露出能让自己耻笑的表情来。

    也不想让她看到。

    “利威尔？”

    泽蕾尔看着一直低头的他，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就算红茶好喝但也不用一直喝吧？不会觉得苦吗？

    然而并未得到回应，她只好凑上前趴在桌上，侧压着头，准备再喊一遍少年的名字。

    在那三个字将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泽蕾尔及时抵住了舌尖，收回了声音，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她看到茶杯表面泛起的涟漪了。

    是因为眼泪滴在了本该平静的茶液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利威尔并没有在喝茶，他只是紧紧地将杯口抵在嘴边，低头隐藏了表情，喉间克制住所有的声音。

    泽蕾尔的脑内一片空白。

    她见过许多样子的利威尔，冷静的他、皱眉的他、暴怒的他；还有骂人毫不留情的他、认真打扫卫生的他、流了满身汗但依然继续挥刀的他。

    唯独没有见过哭泣的他。

    “呲...！”

    在大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绕过了餐桌，直奔向利威尔。

    木椅摩擦地板时发出的尖锐声响惊动了正在掩盖情绪的利威尔，余光捕捉到泽蕾尔的身影，他朝着另外一边想要赶紧起身离开，却在膝盖刚起身、手指还勾在杯柄时的一瞬间，被一双手抓住了。

    就像抓住一只明明受了伤，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想要独自疗伤的野兽。

    泽蕾尔的双手揽过利威尔的肩膀，把他的的身体掰正回来。少年的头也被一只温暖的手轻压上了柔软的胸口。

    她的指腹轻柔地抚摸着这几天后脑勺上新长出来的头发，温声安慰道：“利威尔，想哭就哭吧，现在只有我在，没人会笑你的。”

    茶杯摔到了地面，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下一秒，泽蕾尔感觉到自己的腰被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箍住，双腿配合着向前朝他走了几步，将他抱得更紧。

    胸口的衣服很快就湿了，眼泪很烫，烫得她心尖都有一种酸酸胀胀的痛。

    她闭着眼睛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肯尼那个不告而别的混蛋。

    肯尼如果能够好好说的话，谁也不会强留下他，包括此刻因觉得被抛弃而难过无比的利威尔。他们一直都知道肯尼在地面上还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从未觉得他会长留，却也未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开。

    哪怕是编一个谎言呢？

    不，利威尔肯定不会信，但也只是需要肯尼跟他说清楚就好了。

    为什么非要把依赖着他，把他当父亲看的利威尔弄得这么难过啊，她看到利威尔这样，也好想哭啊。

    “没事了，都没事了。”泽蕾尔的手一直在抚摸利威尔的头发，语气里也慢慢带上了哭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赶我走我都不会走，就一直黏着你。”

    腰间的手再次收紧了。

    泽蕾尔吸了吸鼻子，“利威尔，搬过来吧，我们一块住，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过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多大了，你一直没有怎么长高，也许比我小呢，那这样的话你就要喊我姐姐了。”

    说到这，泽蕾尔的思绪不自觉地游移了些，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泽蕾尔、姐姐？

    她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称呼。

    泽蕾尔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振动，以及伴随着还有些沙哑的笑声。

    利威尔笑了？

    少女眨眨眼，茫然地低头看了过去。

    然后正好对上了利威尔泛红的眼眶。

    也许是泪水来过的原因，此刻的冰蓝眼眸看上去有些亮晶晶地，像珍珠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只是薄唇轻启，利威尔吐出了拒绝的话语：“不行。”

    “诶？”泽蕾尔歪了歪头，“那不行就不行吧，继续让你做哥哥总可以了吧。”

    “也不行。”

    “哥哥也不行？那利威尔要做什么啊。”

    “哪种都不想做。”少年的眸光注视着跟着他一起红了眼眶的棕色眼眸，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也不会搬过来，我要找一个新的地方住进去。”

    “那好吧。”泽蕾尔觉得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了，有些不太开心，但也尊重利威尔的选择。她放开了手，准备坐回椅子上去。反正利威尔已经没有再哭了。

    但没想到的是，腰上的手臂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反正在感受到少女的离意后收得更紧。

    “先别走，让我再抱会。”他的声音温柔、且不允许拒绝。

    泽蕾尔慢慢涨红了脸，嗫喏着说好，只是这一会却害羞到失去了再次抱住利威尔的勇气，只是站着，乖乖任抱。

    窗外，回来拿东西的兰格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微微笑了一下，不发出任何动静地离开了。

    唉，孩子们都长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