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1日，S大入学式，送行的父母离开后，才发现整座校园，我竟没有一个同高中毕业的熟人，宿舍六个女孩，也只有我一个外省人，排外的她们，用各带口音的方言热切交谈着，一窍不通的我自动绕行。逛到校道上，发现绵长的绿荫下，人声鼎沸，已经被各大社团招新的摊位占满。我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一个最热闹的摊位。

    这个摊位吃香的理由很简单，负责站台招新的学长和学姐，男的帅女的靓，气质出挑，颜狗的春天，谁不喜欢呢。见我挤不进来，一位学长拿着招新海报朝我走过来，中分头，个子不高，身材纤瘦，满腹书生气，有六七分郭富城的影子。

    “学妹好，我叫陈丰，06级商学院，舞蹈团现任团长，远远就见你走过来了，气质太出众了，看你这走路的姿势，肯定是有舞蹈底子的，芭蕾，还是古典舞？有没有兴趣赏光加入我们？”

    我接过他手里的宣传海报，莞尔一笑：“学长好，我叫成沁梨，04级文学院，专业舞者，舞龄13年，芭蕾3年，古典舞10年，我就是专程来加入你们的”。

    我的回答出乎陈丰意料，他开心坏了，二话不说推开人群把我拉到摊位前：“同志们，天降福宝，今年终于盼来了个专业选手，我就说，今年的全国舞蹈大赛冲冠有望了”！

    另外三位学姐热络地与我寒暄，相互自我介绍，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我们扭头看过去，引起骚动的主人公正朝着我们这个摊位信步走来。

    “学长好，我是04级商学院的安月苼，跟您一个专业，都是工商管理，听系里指导员说今年舞团要扩招，我没有舞蹈基础，不过运动神经发达，平衡力挺好的，打了十几年的篮球，您看是否有机会入团”？

    “明天全体新生全天考英语分级，晚上8点我们在研学中心的舞蹈室，会办一场新人遴选的活动，针对专业和非专业的舞者，我们有不同的考核标准，欢迎你跟沁梨一起来啊！”

    安月苼顺着陈丰的手，看向我，我回看，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一顿，我的心里也轻轻一颤，练舞这么多年，团里多的是好看的男孩，我以为自己早已对型男免疫，没想到，初见他的第一眼，就感觉肺叶一窒，挺拔高挑，肌肉匀称，浑身散发健康活力，五官立体深邃，大大的眼睛里神采飞扬，阳光穿透树影映在他的脸上，真是一副美好的皮囊啊！

    靠美貌震到我的只有两人，上一位还是我妈。这个阳光大男孩，初见第一眼，就夺魂摄魄，一句话也没说，却勾得我魂不守舍。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果不其然。心里不由得对明晚的选拔多了一丝期待。

    9月2日的英语分级考试，考得新生们一片鬼哭狼嚎。高考之后的假期，大部分人书都不知道扔到哪个爪哇国去了，人生的知识储备在高考结束那一天达到巅峰，之后断崖式下跌。我原本计划在向往的天府之国玩个一周，结果把老妈给我的旅游费，全买了新东方一个月的英语课程，顺势半工半读，麦当劳打零工赚生活费，愣是把走马观花变成了两个月的游学旅居。

    新东方教的全是考试技巧，应对早上的笔试绰绰有余，下午的口试面对一水的外教，我也不怵。我的口语启蒙老师卢传正，是名副其实的剑桥海归博士，□□时期因为成分问题，从一名复旦大学的语言文学教授，被打到N市这个小地方当中学教师，成了名失意的落魄学者，最后与本校的英语老师喜结连理，扎根在了N市这个小地方。

    小山城不懂得珍惜剑桥博士的价值，执教的这些年，卢老师带的班应试水平一般，导致他一直被边缘化，淡泊名利的他倒也无所谓，还是致力于英文教研，在人均地瓜腔发音的学校里，选拔了一批有潜质的苗子亲自培养。高二他的第一堂课，我沉浸在他低沉有磁性的标准英式发音中不可自拔，意识到原来卡带里的录音人声，是真实存在的。

    卢老师慧眼识珠，对我额外关照，整个高二学年，我在他的指导下，掰着舌头一句一句练习，终于练出一口地道的伦敦腔。高考后我成了N市的英语单科状元，卢老师送了我全套的原版莎士比亚，鼓励我在英文的道路上继续深造。飞去成都的飞机上，与外籍友人热聊时，他们都以为我在英国生活过几年，这都是卢老师的功劳。

    S大采用的是英式学分制，意味着相对的选课自由，和更自如的出国通路。千禧年之后，全国只有S大独立建设了英语语言中心，新生只要在分级考试中进入前五十名，不需要等大二再进行转系考试，可以直接选择心仪的专业转系。我的高考志愿里，填满了我妈喜欢的商学专业，这是她的兴趣和执着，但我不喜欢，我只想学语言。

    轻松考完这一天，百名红榜在考试结束后一小时，已经高效地挂在了教研楼下，出乎意料，我竟然综合成绩第一，背着我妈从商转文的小算盘成了，yes！晚上有舞蹈团新人遴选，我就没去食堂吃饭，简单拿面包牛奶垫垫肚子，早早到了舞蹈室等待。没想到，才7点出头，舞蹈室里里外外，就被看热闹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参加选拔的新人不过二十几名，围观的群众却有上百人，看来吃瓜是悠闲大学生活的最好调剂。

    陈丰学长热情地迎上来：“沁梨，你是这批新生里唯一的专业舞者，我查看了你的新生档案，你竟然早就拿过“桃李杯”古典舞比赛的专业组银奖！真人不露相啊！太低调了。待会你压轴上场，给我们来上一段拿手的就行。有带伴奏来的话可以先给我”。

    “我五岁就开始练芭蕾了，八岁以后转了古典舞，我妈以前也是专业的芭蕾舞演员，还是舞团首席。这几年民族舞我也有涉猎。晚上我带了伴奏，服装也自备了，待会给你们跳一段桃李拿奖的参赛作品。”

    我在陈丰的指引下提前换好服装，盘腿跟他一起坐在观众席前排。业余的舞者，前辈会带教一小段的动作，分解，连贯，配乐，之后把舞台让给新人展示，看整体的学习力和表现力。观众里大部分女生是冲着安月苼来的，他的确也没让大家失望，学得很快，形意到位，核心力强，舞台感也很棒，是二十几人里最出挑的那个。

    白色牡丹烟罗软纱，袅娜腰肢温更柔，我很享受每一次在舞台上自我释放的过程。《雪沁》是我妈神来一笔的编舞，我凭着这支舞，远赴帝都斩获了桃李杯的银奖，那一年，我才12岁。这支舞我跳了很多年，很多遍，随着身形的变化，舞裙也换过很多回。这次随性的临场表演，没有发型和妆造，清水芙蓉的状态，我却特别自在。

    说是片段展示，中途无人打断，我便跳完了整支舞。曲终，观众席有片刻鸦雀无声，随后响起热烈的掌声，“天不负我啊，毕业前终于有机会拿冠军了”！陈丰欢呼，我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按惯例向大家鞠躬谢幕。等我换好衣服出来，舞蹈室内还留有七个人，分别是舞团的指导老师李婷，陈丰，还有其他五位入选的新人，其中就有安月苼。

    短暂交流过后，李老师向我们介绍了舞团的排练计划，团里今年有双人舞和群舞的参赛计划，群舞是成熟的编舞，但有几名老团员毕业离校了，这次招募的新人需要填补前辈的占位空缺。双人舞的编舞已经基本完成，前辈里有一组搭档已经确定，李老师希望从新人里再搭一组，作为参赛的备选选手。

    “沁梨，我跟陈丰的意见，属意你跟月苼搭档，新人里你底子扎实，可以带一带月苼，你们的外形、身高和体型，看着都较为匹配，这支双人现代舞名为《独角戏》，是我的新作品，你们有没有兴趣试试看？”

    陈丰学长笑嘻嘻在一旁拱火：“我这人第六感准的很，江湖人称‘月老’，这几年我撮合成了好几对呢，依我看你俩的速配程度，别说搭伙跳舞了，不处对象都可惜了。”

    李老师斜了陈丰一眼，拽了他衣服一下：“你可别再乱拉郎配了，你看这俩人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其他几位同学也憋不住看着我俩偷笑。

    散场后回宿舍的路上，可能是陈丰学长的玩笑，大家都故意找借口地避开，只留我跟安月苼两人同行。研学中心通往宿舍区的荷花池，是S大知名的恋爱圣地，凉亭和草丛里散落各处的情侣们，在静谧的夜色中窃窃私语，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暧昧。安月苼始终配合着我的步伐，与我并肩而行，我们都沉默着，怕打扰这夜色的温柔。

    我抬头望向他，浓密的长睫毛在深邃的眼窝洒落阴影，让我有伸手摸一摸的冲动。他知道我在看他，喉结动了动，假意不自知，只是安静地往前走。这个男孩，眼神里透出坚定的自我，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自控力。此刻，风仿佛有了形状，连月光都偏爱他，我的心，好像也跳慢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