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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接引的「房子」

    不知睡了多久,眼皮像灌了铅一般,迷迷糊糊间,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窜入鼻腔,很像儿时回南天家里的木头柜子,打开时扑面而来的霉味。感觉到自己并不是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而是直挺挺地靠坐在坚硬的木凳子上,伸手摸向床头,触到的不是滑盖手机,而是一具冰凉僵硬的身体,不应该啊,病房里都是消毒水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气味和触感,浑身一激灵,沉重的眼帘猛地掀开了。

    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辆颠簸的木质马车之中,车内异常简陋,满满当当挤着十几人,都是些晦涩的、模糊的陌生面孔,我拍拍右手边的女孩,张了张嘴,想搭话,赫然发现,完全发不出声音,好像被强制静音了一般,女孩的手如冰块一样寒凉,无论我拍她几下,都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对我视若无睹,左手边的大叔也是同样,对我的触碰毫无反应,像一尊入定的石像。车内除了我,似乎所有人都麻木不仁。

    无奈,只能撩开一侧的布帘,查看车外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是阴郁的天空,漫天的大雾,沿途飞沙走石,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未知土路,道路周围荒无人烟,寸草不生,零星可见几座破败的砖瓦房,不似有人居住的迹象。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疾驰,拉车的马蹄黑黢黢,能看见不时扬起的黑色皮鞭,说明有人在驾驭着马车前进,但赶车人的身形在浓雾中时隐时现,看得并不真切。

    放下布帘,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白底蓝纹的宽大病号服,也不是自己的衣服,反而跟车内的同行人一样,都穿着从没见过的,灰扑扑、破烂烂的麻布长褂子,鞋也不见了,大家都光着脚丫子。我诧异地发现,从麻布褂子中露出的手臂,原本密布的青紫色瘀斑全都消失了,密密麻麻的针眼不见了,用力薅了一把头发,浓密的长发一如既往,掌心里竟没有一根脱落的头发。

    我的身体怎么恢复如初了?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我深陷噩梦之中,闭上眼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疼!睁开眼,还在马车里,难道是鬼压床,醒不过来?我不甘心,半跪着扒开车上的同行人,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说不准这样就能从噩梦中脱身,但奇怪的是,越往车尾移动,身体越是迟钝,好像有人在与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逃离无望,我只好爬回了原本的位置,暂且坐好。

    随着马车有规律的震动,浓浓的倦意再次袭来,眼皮直打架,我垂着头,再次睡了过去,睡着的前一秒,告诉自己,别担心,等醒来就好了。

    “吁~”,马车猛地一震,我的脑袋不由自主往后一磕,人也转醒过来,疼得龇牙咧嘴。等我揉揉眼睛,环视四周,瞬间清醒,我竟然还在马车上,我竟然还没从这个噩梦中离开。“到底怎么回事?”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前方的挡布突然被大力掀起,两个面目肃杀,周身戾气,梳着发髻的黑衣男子,开始驱赶车内的乘客,逼迫所有人速速下车集合,虽然很不情愿,但双拳难敌四手,却还是被人群裹挟着,推推搡搡中挤下了马车。

    脚下是干燥粗糙的泥地,每走一步,脚底板都被锋利的小石块硌得生疼,凛冽的风沙从远处席卷而来,悄无声息,却刮得人站立不稳,阵阵阴风钻进破烂的麻布里,裸露的脚踝难以弯曲,每个人走起路来,都像只滑稽的企鹅,东倒西歪。有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貌似只有我还有意识,能感受到低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其他人都只是浑身僵直,像被套上枷锁的提线木偶,灵魂被抽取干净,空余躯壳。

    未知的噩梦里,天地一片混沌,身边除了马车上同行的十几人,忽然涌出数不清的人来,都是一水的模样,不合身的麻布褂子,面目模糊,神情冷淡,披头散发,赤着脚,无声无息,我不敢轻举妄动,只低着头默默跟随人群,机械前进。路边陆续见到同款的马车,和手持马鞭的赶车黑衣人,鞭绳在空中挥舞,把人群往同一个方向赶去。人群忽然一滞,我也跟着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泥地里。

    抬起头来,眼前豁然开朗,举目伺察,目力可及之处,天空仍旧灰蒙蒙,但前方赫然出现一处空旷的高坡,半坡处立着一座灰色瓦顶,黑色砖面的诡异平房。房子横向而建,像拉长板的橡皮擦,直径惊人,却又低矮得极为不和谐。房屋正中有扇木质的门,门洞极小,门上悬着两个古铜色拉环,氤氲着微微的金光,神似牛魔王的鼻环,给人俾睨众生的错觉,多看一眼,甚至会忍不住发抖。

    所有人被黑衣马夫统统驱赶至半坡的空地处。沿途依稀可见十几辆散落停放的破旧马车,黢黑的骏马们毛色黯淡,或昂头朝天,或低头嗅地,或定睛凝视,恍惚间,我在它们的眼神中瞥到一丝悲悯之情,随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莫名的感触。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低矮平房前的空地上,黑衣人也聚集起来,继续挥舞手中的鞭绳,不知按照什么规则,把人群驱散后,强行分成了四列,还往每个人的手上发了一支竹签。

    我被分到了第一列,接过了黑衣人递来的竹签,仔细打量起来。奇怪的是,我的竹签上似乎只有黑乎乎的一团阴影,完全看不清内容,不得已,只好偷看起其他人的竹签,希望能得到一些脱离这个怪异梦境的指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与我同一队列的人,手上竹签上标注的是「有财而寿尽之死」,还有此人的生辰八字,死亡时间,和具体的死因。

    我悄悄摸向其他队伍,映入眼帘的是:第二列的「有寿而财尽之死」,第三列的「财寿具尽之死」,第四列的「财与寿命都未尽之死」,心中一惊,这不是《金刚经——大毗婆沙论》中,死亡的四种类型吗?!难道,我根本不是在梦里,尿失禁摔倒在地磕到脑袋的瞬间,就注定了我的死亡?难道,我是在传说中,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前的「房子」前吗?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可我的竹签,为什么模糊一片?

    阳寿福报是支撑生命的拐杖,我在第一列,意味着我的阳寿已尽,但福报不曾享用完;第二列的人,寿限未至但福报享尽,生命提前结束;第三列的人,今生的福报和寿命都已耗尽;第四列的人,突然遇恶缘而横死于非命,《药师经》里的九种横死:死于医疗事故,死于违法死刑,死于荒淫无度,死于恶兽袭击,死于失足摔死,死于被火烧死,死于落水溺死,死于中毒而死,死于饥渴而死。

    我并不是寿终正寝,离世的时候,无记心死,心无不甘,懵懂不自知,既无快乐也无恐怖,既不觉得安乐也不觉得痛苦,眼中没有恐怖的景象,耳中没有嘈杂之声,但我的心中仍有挂念。如果现在不是一场噩梦,如果我的灵魂已经游离在阴曹地府,难以想象,独自守护我的母亲,会经受怎样悲怆的折磨,对不起妈妈,我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我长叹一口气,忽然也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众人的四列长队,静默移动,循序被逐一驱赶进了灰黑色的「房子」里。每进一个人,小门上铜环的金光就会加强再减弱,两三秒的时间,好像在进行闸机安检,都到这个时候了,我竟然还充满好奇心,忍不住观察揣摩。直到自己也走进「房子」里,眼前的氤氲的金光一明一暗,之后就是无边的浓雾,一瞬间不知身在何方,只能盲目地跟着队伍的步伐,直至穿过「房子」,从另一扇小门中走出,眼前再次恢复灰蒙蒙的一片光影。

    不同于「房子」前半坡空地的零乱无序,穿过「房子」之后,等待我们的,竟是一列列井然有序的马车队伍,还是黢黑的高大骏马,两个肃杀的黑衣车夫,但飞沙走石的干燥泥地,被一望无际的黑色碎石路取代。跟随车夫的鞭绳,我手持竹签,又被赶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车内结构与刚刚并无不同,只是乘客都换了,想必这一车的伙伴,与我一样,都是「有寿而财尽之死」,要去往的轮回,也是光明所向吧。

    车轮咯噔一动,马车又在石子路上颠簸了起来,车轮无声压在碎石上,马鞭无声抽打在马背上,乘客无声凝视手中竹签,一切都像一场诡异的默剧,我坐在马车的最后一排,掀起手边的黑色布帘,望向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同行的众人,都因种种原因离开了美好的人世,但不知为何,这一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还保有清醒的神志,不过黑衣车夫并不觉得我突兀,没有引得他们额外的关注。

    不多时,一辆辆马车,有序驶进一个圆弧形的巨大隧道,我撩起布帘,看着隧道外灰扑扑的光线,越来越远,感觉自己即将与隧道中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穿过隧道,大抵就要到奈何桥了罢,不知道孟婆汤,能不能讨价还价,只喝个半碗,我还不想遗忘这一世的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能记住多少算多少,记住我这不算完美的,十九年不到的人生,记住,我是成沁梨。

    “成沁梨,成沁梨,沁梨,沁梨,梨梨,梨梨……”

    渐行渐远的隧道外,忽然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微弱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唤我的名字,声音时隐时现,听得不甚清楚,我心中一凛,这个「过渡的世界」,是无声的啊,我发不出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发不出声音,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这声音,听着像是我妈啊!不对啊,我妈还健康,她还好好活着,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想到我妈因为我的离世,可能会干出不要命的傻事,我急得抓耳挠腮,不假思索,一个箭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不管穿过隧道会通往哪里,此刻,我还不能走,我要去确认,那个呼唤我的声音,到底是不是我妈,如果是她,一定要把她赶回去,如果不是她,我才能放心地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从马车一跃而下,我瞬时滚落到黑暗的边缘,无声的颠簸中,我这辆马车的车夫没有发现有人跳车,后边那辆马车的车夫,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还有意识,在黑暗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出格举动。

    “成沁梨,成沁梨,沁梨,沁梨,梨梨,梨梨……”

    刚刚听见的呼唤声,隐约还在,声音越来越微弱,已经快要听不清了。我艰难地爬起身来,掸了掸麻布褂子,也顾不上还在流血的四肢,贴着隧道冰凉的石壁,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回走去。光着的脚丫子,不断碎石划拉出细微的血口子,阵阵阴风从隧道口灌进来,摔破、磕破、磨破、划破的大大小小伤口,被阴风一呼,刺骨地痛,我也不管不顾,径直往隧道口走去,眼前只有那一片灰蒙蒙的光明。

    终于,离隧道口只有几步之遥,远远走来看到的一个身影,像被浓雾裹挟,只有模糊的线条,但越是靠近,越能看到影子的上半身,散发着微微的红光,但呼喊我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就是妈妈!是妈妈在喊我的名字!待我走到隧道口时,红光中伸出一只手,我知道那是妈妈,毫不犹豫也把手伸了过去,两只手终于握到一起的那一刻,我的腰突然被一道鞭绳缠绕捆紧,鞭绳一紧,我便被悬空提拎起来。

    红光中的那只手锲而不舍,牢牢抓住我的手,拼尽全力使劲一扯,我的身体又从鞭绳中脱出,不受控地翻滚到隧道外的碎石路上,疼痛让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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