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血脉相连的亲母女,连戳心窝子也要用最粗最尖的那根针。

    自然是两败俱伤。

    那同样也是白棠心里的一根刺,为此她第一次打了人,也是唯一一次打架。

    倒也不亏,攀上了关闻西这棵救命稻草。

    上五年级时,白笙被调去新加坡长驻,孙娆非要闹着跟去,白雪松忙着工作还要照顾住院的老伴,为了方便,把白棠从贵族私立小学转到了离白家老宅更近的华善小学。

    第一节下课钟敲完最后一串音符,熙攘聒噪穿透了整间教室。

    白棠睨向隔壁排的情势,不动声色地趴在桌案上,只想避开那群叽喳繁琐的噪音。

    “你这个包包好漂亮啊!”班长羡慕不已地抚弄着乔雪的背包。

    “这是我爸爸从新加坡给我带回来的。”乔雪傲然地扬起笑弧。

    “你爸对你真好。”班长羡慕极了。

    其中一位同学突然想到,“你不是说,要跟你爸妈去新加坡的吗?”

    “哼!”乔雪声音突然尖锐,“白棠的爸爸抢了我爸爸的工作。”

    谈话的焦点终究牵引到了白棠最不乐意的主题,五六个脑袋顺势转望向窗边趴睡的安静身影。

    见白棠理也不理,乔雪不死心,走过去伸手推她,“你爸爸为什么要抢我爸爸的工作?”

    “不要随便碰我。”小白棠冷蹙着眉,拨开了肩膀上的触碰。

    其实她和乔雪谈不上有什么恩怨,甚至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只是乔雪深谙讨家长开心的道理,成绩又名列前茅,相比她那中不溜的成绩,不会讨人喜欢的嘴,乔雪就成了孙娆打压白棠的具体范本。

    “不仅你爸爸抢了我爸爸的工作,你妈妈还抢人男朋友,你们全家都喜欢抢人家的东西。”乔雪清晰的口吻蓄意让全班同学都听见。

    白棠的肩膀线条僵了一下。

    缓缓抬头,寒星似的眼眸一一扫过那群人,“说得就跟真的一样,你知道什么?”

    当当当——第二节课的钟声及时响起。

    班长连忙站出来当和事佬,“老师来了,赶紧回座位坐好。”

    “以后都不要跟白棠说话,不然我就不理谁了。”乔雪顶着高傲的小鼻头哼哼哧哧地回到座位上。

    白棠哼哼冷笑两声,这帮人无端地惹是生非,情况不对,就鸣金收兵,天下哪有这种便宜的好事。

    “这节是数学课,你怎么还看语文书?”安婷刚进教室就发现了新同桌眼神冷飕飕的。

    白棠铁青着一张脸,不发一词。

    “安婷,你别跟白棠说话,以后我们全班人都不准跟她说话。”乔雪回头试图想扩张自己的权利。

    安婷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教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前几天你姐姐去参加我哥哥的生日会,我把果汁倒在了你姐姐的背包上。”白棠慢慢地翻出数学课本,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只是随口闲聊而已,“她背的,好像就是你桌洞里那个?连包上的小兔子都一样。”

    “你胡说八道!说谎精!”乔雪撇开脸,急言反驳。

    “那个小兔子上不是还有果汁印?”满怀恶意的微笑成了白棠唯一的表情,“明明是你姐姐不要的,非说是你爸爸新买的。”

    乔雪的小团体个个瞪大了眼睛,确实有果汁印,没有人敢反驳事实。

    “胡说八道!”激愤的泪水涌上乔雪目眶,乔小公主猛然冲过来,抢过安婷桌上的笔盒扔弹到白棠的鼻梁。

    “白棠撒谎!我要跟老师说,叫老师罚你!”

    白棠心火上涌,拿起笔盒也飞往乔雪胸口,“你才是说谎精,被揭穿了吧?活该!”

    先动手的恶人反而因受害者的还击吓了一跳。

    “你就是嫉妒我!不要脸!白棠最恶心了!”乔雪突然隔着安婷向她扑打过去。

    事出突然,白棠冷不防被甩了一巴掌。

    “喂,你怎么动手打人?”安婷正义感当场发作,不暇细想,反手推了始作俑者一把。

    乔雪重心不稳,顿时跌坐在地上,左耳不小心磕撞到桌角。

    “啊!”她轻碰一下痛处,慌了手脚,“流血了……白棠和安婷把我打流血了……”

    “有人受伤了!”几个胆小的女同学尖叫。

    “快去叫老师来!”

    年级老师打老远便听见有如天下大乱的碰撞声,赶紧加快脚步,跑进教室里探个究竟。

    “你们造反?乱哄哄的吵什么?上课了,都回座位坐好?”

    老师来了!学生们慌慌张张地缩回位子里去。

    “老师……”人群中心传来细细的哭叫声。

    班主任连忙突破重围,挤进战事的最前线,“乔雪,你为什么坐在地上?”

    乔家小公主屁股疼,耳朵疼,胸口疼,面子里子都疼……诸般疼痛交相夹击。

    “白棠和安婷欺负我!”心头的委屈感刹那间决堤,“她们两个打我一个……呜……”

    本来,学生打架这种小事件算不上什么奇闻异事,难办就难办在乔雪的父亲是个来头不小的领导,校方招惹不起,只好把后续的处理动作做得明显一些,以示他们确实有尽心尽力在处理。

    “安婷和同学打架?”一名三十来岁的清秀少妇睁圆了眼睛,仿佛听闻到火星人入侵的异闻。

    “是的,安太太。”教导主任板起极端凝重的神情,“现场学生全部指证,安婷伙同另一位女同学推打同班的乔雪,造成她身上多处瘀伤。为了对犯错同学加以惩戒,请您先带安婷回家,并且严加管教。”

    “真好。”安太太欣慰地笑着。

    “什么?!”教导主任万万料想不到,打人的恶行竟然换来一句家长的“真好”。

    “以前我老是担心安婷不愠不火的个性,长大容易吃亏,现在知道她还懂得生气打人,可见应该还有药救。”安太太颇感安慰地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教导主任又惊又怒,“安太太,校方的意思是……”

    “主任放心,回家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和她谈谈,给她适当的鼓励。”安太太点头鞠躬,急着告辞,“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安婷,咱们回家。”

    “好。”安婷一脸没事人似的表情,临出门前瞟给受难姐妹一个眼色——你自求多福啦!

    白棠浮出短暂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白棠。”矛头指回她身上,“你的家长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她站在长木桌前,眼观鼻,鼻欢心,自从被扭送到教导处后,她总发言量不超过十句。

    “白棠,把头抬起来!”班主任顶高眼镜框架睥睨她,“主任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领导之女被痛殴,焉有不声讨的道理。

    白棠执意盯住地面。“他们出国了,今年都不回来。”

    “那么刚刚接电话的人是谁?”

    “干姑姑。”她冷淡地道。

    教导主任铁了心,非得找出白家的家长出面谈谈不可。如果学生打架而未受罚的消息传扬出去,校方在其他家长面前如何站得住脚,服己服人?

    “好,那你告诉主任,目前有哪一位亲戚长辈可以联络得上?”

    她效法闷嘴葫芦,又不讲话了。

    “白棠,你别以为爸爸妈妈不在家,老师就不会通知他们你在学校打架闹事。”班主任火大地推了她一把,“你还不快说!”

    她踢动脚边的一团纸屑,斜瞟他们一眼,复又低头。爷爷是德高望重的大教授绝对不能让他来学校丢人,闻姑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问你话不回答,这是什么态度?”教导主任重锤办公桌一拳,“陈老师,立刻让她去外面罚站,什么时候家长来了,什么时候让她走!”

    “好,主任。”陈老师推了她一记,“跟我来!”老鹰抓小鸡般揪着她的臂膀,带出教导处。

    教导主任生不到十分钟闷气,门口警卫室立刻传来通报,有一位学生家长关先生到访。

    好极了!教导主任振作起铁面无私的声威,吩咐警卫放行,一面拨分机要求班主任陈老师迅速返回教导处。

    五分钟后,主任办公室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他清了清威严的喉咙。

    陈老师走在前头,回眸向尚未进入的访客漾出笑容,感谢对方为她开门的绅士举动。

    “谢谢。”那副端庄的样子浑然不复数分钟前的晚娘脸。

    一个年轻男子跟入,那身高中校服透露出男孩的年龄至多十八岁。

    教导主任在人窝里打转了几十年,阅人无数,还真没见识过摸不出底细的人物,可眼前的年轻男子就是。

    他眼底的精深锐利,嘴角的世故浅笑,带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深沉。

    “您好。”访客先投给班主任一记醉人的笑,才把目光移转到教导主任脸上。“我叫关闻西。听说我妹妹白棠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嗯。”教导主任连忙从几近失态的瞪望中回过神。“关同学,请坐。白棠顽劣不堪,做错事一点悔意也没有,拒绝向被她殴打的女同学致歉,所以校方只好通知家长前来,配合教育。”

    “殴打?”关闻西好笑地扬高挺拔的剑眉。那个闷闷讷讷的小妮子居然和同学大打出手,这倒是稀奇。

    “是的,我希望你们家长能纠正她这种错误行为。”教导主任正气凛然地强调。

    陈老师递了杯水,关闻西回以一笑。

    “她人呢?”

    “白棠同学目前正在走廊罚站,她桀骜蛮横,顶撞师长。”班主任解释得刻意。

    关闻西啜口茶水,好整以暇的长腿在膝盖处交叠,“哪个小孩子不打架?错仅在一方吗?即便她违反校规,有必要让她一个女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处罚被议论吗?”

    教导主任胸腔的那口闷气可真憋得狠了,刚刚送走一个溺爱女儿的母亲,转眼又冒出一个保护欲过度的哥哥。

    “关同学,关先生,本校素来以管教严格而闻名,校内更不乏知名人士的子女就读,维护华善小学的优良校誉是我们一贯的……”

    “主任!”他冷冷地举高右手,中止对方的长篇大论,“我妹妹呢?请带她进来。”

    看来又是顽石一颗!教导主任忿忿地嗤了声鼻息,向陈老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人带过来。

    教导主任不满的视线移回他脸上,“关先生,待会儿我希望你能说服你妹妹让她去道歉。”

    “我先和她谈谈。”关闻西短暂地点头。

    室外再度响起敲门声,轻呀一声地打开。

    白棠愣傻地立在原地,万万想不到出现在教导处的“家长”竟是闻姑姑的大儿子关闻西——自己刚利用的人。

    关闻西乍见她,他眼中似乎闪过一抹讶异,随即被冷怒的神情取代。

    “过来。”他勾动手指头。

    偶发的一次意外,竟然会被他撞见!小女孩的过度羞愤让她的脑筋暂时钝掉,无暇思量,她无言地趋近他面前。

    修长的食指滑过她脸颊,被他轻轻一碰,她才感觉到痛。

    方才乔雪那一记耳光打得可不轻,她的脸颊只怕比对方的伤势更惨重,结果承受所有责难的人仍然是她,可笑!

    “谁打她?”关闻西怒满的气焰终于表露出来,简单的三个字,构成极冰、极冷、极寒的问句。

    “本校从来不体罚学生。”教导主任生怕惹上麻烦,连忙撇清,“白棠是在发生肢体冲突的过程中,被对方误伤。”

    “打伤她的同学呢?”锐眼中的光几乎要刺穿教导主任。

    “那位同学已经被家长带回去。”教导主任露出晓以大义的姿态,“关先生……对方扬言要带乔雪同学到医院验伤,如果白棠的家长没有出面表示歉意,他们不排除将验伤单送交警方处置。基本上,校方希望这件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请关先生说服白棠跟我们一起去道歉。”

    乔雪?好熟的名字,他暗忖。

    白棠别过眸,脸颊不争气得浮遍红霞。

    “她们为什么打架?”他深深望进她眼里。

    “打架的双方都不愿多说,我们从旁观者口中得知,事情似乎与乔雪的姐姐参加生日会的包有关。”班主任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姐姐的包究竟是如何与同学打架画上等号的。

    天……白棠几乎想钻个地洞,就此长埋进去,永生永世不必再面对他。

    关闻西哭笑不得地横她一眼。乔雪的姐姐?乔颜吗?

    “你还计较这些。”嘴角的上勾似嘲讽,又似调侃。

    “事情才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少得意了。”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白棠!”班主任立刻叱喝她的恶形恶状。

    “关先生,您也瞧见了。”教导主任无奈地摊了摊手,“本校对于乖张顽劣的学生实在没有办法,请您带回去交由家长好好管教吧!”

    关闻西欠了欠身,长腿撑起瘦削高挑的身体。

    “走吧。”赎人回家了。

    “等一下!”教导主任连忙阻住他们的去向,“白棠还没致歉,我们不能让她离开。”

    “她已经被对方回打一巴掌,不需要道歉。”如果寒飕飕的眼光可以杀伤人,教导主任现刻己身中十刀。

    “话不能这么说。”教导主任涨红了胖脸,“小孩子起冲突的过程中,难免误伤彼此,白棠挑事就是她的不对。关同学,姑息养奸的道理你应该知道。”

    “姑何人之息、养何人之奸,还是未定数。就目前来说,受伤的是我的妹妹,乔家那一边,即使他们不找警方出面,我肯不肯就此了结还是另一回事!”他扬开嘴角,眸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至于学校,我希望我妹妹挨打的事件不会再度发生。关氏集团每年捐献大笔金额作为学校的教育资金,不是为了让董事长的表妹在学校挨同学巴掌的。下回校长去申请资金之前,您叫他先考虑清楚!”

    关闻西带着白棠回了他家。

    白棠垂眼盯住餐桌,手捧着牛奶杯,蓄意忽略来自长桌对端的探量眼光。

    又来了!这个哥哥又用那极复杂的眼神盯着她,有如科学家观察着显微镜底下的微生物,随便伸手一捺就能消灭她于无形;也仿如全能的上帝下望他一手创造的芸芸众生,那么自信、肯定,一举一动皆逃不出他的法眼。

    “我可救了你一次。”马克杯的烟雾朦胧了他的脸,“怎么报答我?”

    白棠微微一怔。他的嘴角竟然有笑,尽管笑得嘲讽,仍旧是她意料之外的神情。

    “还要我报答?”她瞪视着他。

    他狡狯地笑了笑,“你想赖账?”

    既然关闻西看起来心情还不坏,她决定提出脑海里的疑惑。

    “你为什么不送我回家?”

    “白爷爷有事,你最近住我家。”他换了坐姿,“学校的事你不用担心,不会让你白受欺负。”

    一想到他刚刚摆脸色给教导主任瞧,白棠体内霎时涌起一阵快意。

    本以为他质问她,笑话她,羞辱她,甚至以最低温的语气警告她:“以后你闯祸找你家人帮你收拾,少来麻烦我。”

    但他没有。

    于是,白棠总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先动手打架的人不是我。”

    “我又不追究。”他兴致盎然地微笑。

    白棠只觉他那神秘笑容碍眼。

    关闻西慵适舒懒的伸展躯干,站起身,“我爸妈出差了,明天我送你上学。”

    经过小丫头身畔时,他忽地伸出手,揉乱她丝缎般的头发。

    “小朋友,别赖床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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