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师兄！”闻绮的视线里陡然出现一条清晰坚冷的下颌线，她腾一下翻起来。

    救命……怎么这还能撞上啊……

    闻绮心里在流泪。

    陆潜明负手立在月光下，腰带的纹饰流光溢彩，银护腕贴着腰上长剑，清冷挺拔的身形笼罩一层氤氲轻柔的白雾，衬得整个人如谪仙一般，只不过谪仙大抵不会像他这样冷幽幽地注视她。

    他就这样盯着自己不说话，闻绮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笑道：“今天是大师兄值禁啊，难怪我看玉带山百里之内妖邪退散，十里之内气清神明，就连这个山里边的花呀都连夜开了，大师兄可真厉害！”

    陆潜明不动声色，唯有清风猎起他的道袍。

    ……怎么不说话啊？这样我更尴尬了。闻绮在心底抓狂。

    “自领罚抄。”陆潜明留下一言，转身离去。

    闻绮欲与之道别，怎奈大师兄来去无踪，一眨眼就不见了，她叹一口气，回头朝僵立一旁的陈祜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从正门进来，白费这么大功夫。”

    陈祜一向很畏惧这位大师兄，方才竟是一句话也不敢争辩，待人走远才迟缓地拂去额头的冷汗，“大师兄不会是故意来逮我们的吧？”

    “怎么可能？谁没事半夜来这啊？”闻绮摆摆手，她累得厉害，只想着赶紧去藏书楼歇一歇。

    *

    太无聊了。

    抄书真是太无聊了。

    “唉。”闻绮放下笔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脊椎咔咔的响一声，腰背的酸软感才略微减少，她又趴到书案上，放空双眼注视虚空。

    要说起来，玉带山的门规并不算太严苛，寻常的处罚就是抄书，这样做的第一个好处是加强弟子修养，第二个则是抄写的复本多了，可以送到山下送给山民，扩大玉带山的影响力。

    只不过闻绮见到这细细密密的字就打瞌睡，抄了大半日，这本《元湖录》才写到第三卷，真是要老命了。

    她闭了闭眼睛，直起身体执笔蘸墨，抖开袖子在缠绕伤口的白布上画了一只小乌龟。

    “小五啊小五，不知道你还健在吗？”她喃喃自语。

    小五是闻绮养的第五只乌龟，之所以是第五只，当然是因为前四只都不幸身亡了。她不仅养过乌龟，还养过鸟，养过花，没一个活下来的，真堪称宠物杀手。

    闻绮笔端忽然一停，想起自己此行带回来的一个好东西，忙忙放下笔墨，从宝袋里摸出一包种子，解开一看，原本水润丰实的种子已经有些干瘪了。

    “糟了糟了，‘涧中花’得赶紧丢到水里。”闻绮四处张望，藏书楼三层没有一个水缸，唯一的水大概是她从守门师弟那里讨来的浓茶。

    她迟疑地看了看手边的茶杯：茶水能行吗？

    涧中花，花如其名，是一种只能在水中开花的神奇物种，起源于海外终年大雨的雨国，数十年前有人从那里引入了这种纯白无瑕的奇花，据说花开时幽香十里，食之可美容养颜。

    闻绮好奇了数年，趁下山除妖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一个花匠那里买到种子，想着带回来好好养一养，可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现在种子都快瘪了。

    正当闻绮决计丢入茶水中一搏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扭头一看，一位身姿婀娜的白衣女子抱着一摞书走上来，盘旋在她肩头的金色蝴蝶轻轻扇动翅膀，落下一圈金粉色的流光，金光映照她秀美的侧颜，整个人显得神秘又矜贵。

    “花师姐？”闻绮讶异道。

    花折明将书放到书架旁，拂了拂袖袍，转身望向闻绮，看见她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张：“师妹在抄东西？”

    闻绮手忙脚乱地将纸张一拢，合起双手小跑到花折明身边，笑嘻嘻地说：“嗯，我在抄《元湖录》，师姐来还书吗？”

    花折明肤白貌美，一双丹凤眼，不笑时如秋叶静美，笑时比春光还明媚，只不过，自闻绮认识花折明以来，只见她笑过一次，当时真是惊为天人，以至于闻绮虽然与花折明交流很少，却一直很喜欢这位师姐。

    “嗯。”花折明应道。

    “嘿嘿，师姐，可以麻烦你一点事情吗？”闻绮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的，眼神灵动澄澈。

    花折明看着她：“可以的，师妹有什么事情？”

    闻绮这才张开双手，显出其中绣花包：“这个是我从山底下带回来的花种子，它快干瘪了，必须马上丢到水里才能发芽，我没抄完书不能出去，想麻烦师姐帮忙带出去一下，随便拿个什么东西装水都可以！等我出去了再找师姐拿。”

    花折明看了看那绣花包，抬手接过：“好的，我会替你保管好。”

    闻绮兴奋地抓住花折明的袖口，欢喜道：“谢谢师姐！师姐你人真好！”

    花折明礼貌地点一点头，扯回自己的袖子，低眼看见闻绮袖口漏出半边绷带：“你手臂怎么了？”

    闻绮抬起手臂，掀开彩袖，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顿时显露在二人视野里，她指着它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小五，是只小乌龟。”

    “除妖受伤了？”花折明关心道。

    “哦？”闻绮这才反应过来，“没事，小伤，已经处理好了。”

    花折明放下绣花包，道：“蛇妖最擅下毒，不可掉以轻心。”随即，她凝起食指虚空搭上闻绮的手腕，凝神聚气，闻绮只觉手臂一麻，一线黑气被花折明抽了出来。

    “嘶！”闻绮皮肉剧烈绞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花折明手指一摇，黑气消弭无形，闻绮白色的绷带瞬间浸上一道鲜血，“是蛇毒，取出来就好了。”

    闻绮眉头一皱，道：“难怪我说怎么感觉不到痛呢，原来是毒液，这蛇妖可太奸诈了。谢谢师姐帮忙！”

    花折明点点头，“下次注意些。”说罢，收好装着种子的绣花包，又把书册一一归位，不紧不慢下楼去了。

    闻绮也回到座位上，把沾了血的小乌龟拆走，重新包扎好伤口，继续自己的抄书事业。

    夜幕很快降临，藏书楼外风声呼呼，雨水霖霖，不知道是哪扇窗户没关好，楼中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

    闻绮担心雨水吹入楼中打湿藏书，提灯去寻，发现是三楼与四楼的楼梯处的窗户半开着，她走上去，抬手拉上窗户，扭头望了一眼四楼。

    四楼全是秘籍，没有掌门的许可谁也不能进入。

    她虽然心有好奇，但也不敢破此规矩，可正当她转身准备下楼时，四楼的门忽然嘎吱一声，一双暗红色的瞳孔出现在门缝里。

    “谁！”闻绮大喊道。

    那人察觉闻绮的所在，砰一声拉上门，闻绮急忙冲上去，可门已经被牢牢锁住，再听一声响动，那人仿佛是跳窗走了，闻绮吹灭提灯，径直破窗飞出。

    甫一落地，闻绮挥去一记灵光，可那人身形极其迅捷，鬼魅一般闪入漆黑的竹林里，灵光刺到水坑里，一时间泥水飞溅。

    “站住！”闻绮怒道。

    她提身欲走，肩头忽然被按住，一顶竹伞滑到了二人头顶。

    “别追了。”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闻绮回头一看，陆潜明定定地盯住竹林深处。

    “大师兄？”闻绮惊道。眼下少说也过子时了，大师兄怎么还在藏书楼下面？

    “盗贼可是从藏书楼四楼逃出的？”陆潜明低头看她。

    闻绮被他眼睛吸引住，愣了愣，点点头道：“对，他跳窗跑的。”

    “那人有什么特征？”陆潜明接着问。

    闻绮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将方才所见之事告诉陆潜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今日之事明晨直接告知掌门，切勿外传。”

    闻绮知道兹事体大，认真道：“我明白。”

    二人一时无话，淡黄色的雨氛里只有伞顶滴滴答答的雨声。

    “嗯，师兄还没休息？”闻绮找了个话题。

    陆潜明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一下才回答：“马上回去。”

    他声音冷淡，但气息似乎有些不平稳，闻绮心里有一丝疑惑，但没敢多问：“好的师兄，那我先走了？”

    闻绮试探性地指了指石梯。

    陆潜明低下手，将手中伞柄送到闻绮身前，漫不经心似的：“还没抄完书？”

    闻绮一愣，仰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神色一如往常的清冷，便疑心方才那句话并非出自他口。

    “……快了，还有一两页就抄完了。”不论他出于什么意思，闻绮全当做关心了，满眼笑意地回应道。

    陆潜明薄薄的嘴唇微微一抿，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明晨我去禀明掌门，你不必来了。”

    说着，将伞递到她手里，兀自转身走入雨幕，快步离开了。

    闻绮呆呆地望着他颀长的身影，猛地反应过来，抓着伞喊道：“师兄，在下雨呢！”

    然而陆潜明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闻绮觉得今天的事情怪得很，哪里来的盗贼竟敢擅闯玉带山禁地？

    以及，她怎么感觉……怎么感觉方才大师兄的眼睛好像也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