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秾

    春日虽暖,若是下了雨便凉人得很。

    上午日头还好,今秾早早洗了衣服,晾晒在院里,午时吃过饭休息过后,瑜家一家人拎着锄头家伙什出门干活了,不久便下起了雨。

    零零星星细细碎碎的春雨,筛成细丝一般落了下来,威力不大,也润泽着正在春耕的大地,但对于不负责田里的农事,只忙活家里家外这点家务活的今秾来说,这种阴雨天最是恼人!

    慌慌张张带着个四岁半刚走稳路的小娃娃把满院子衣服收了,把鸡赶进鸡舍里,再把该关的窗户关上,免得雨后发霉。

    刚忙完这些事,田里干活的半大小子急匆匆地把一头老牛牵了回来,带进屋里,怕淋雨着凉。

    这头牛可老,有些年龄了,达到了可以宰杀的标准,在一些富贵人家早杀了喂肚子。

    但在这里,却是全村最贵重的一个宝物,是全村共同的唯一的一头牛。

    每年到春耕的时候,这头牛就挨家挨户地服役,今次刚轮到瑜家就赶上了落雨。

    春雨蒙蒙,人淋着问题不大,还能盼着下久点,把土地浇湿润了好铲土好栽种,但牛尤其是老牛却是万万不敢冒着让它生病的风险让它淋雨的,便是瑜家敢,村人也是万不能同意的。

    于是刚一下雨,这边田地里就急匆匆招呼腿脚利索的小伙子瑜大宝把牛牵回家里,还吩咐了必须带进屋里,不能淋着半点雨。

    牛牵进屋里了,就在堂屋里,因着这是全家单块地方最大的,其他屋放了床桌子柜子便也没多余的地儿落脚了。

    最多的一个屋放了两三张木床,进门就是床,床和床之间也几乎没有分隔的空地,衣服各人也没有多少件,就干脆叠放在床头床尾,若是冷了还能拿来加盖被子。

    放置衣服杂物的柜子其实就一个,是老太太的那屋,那是老太太得意了一辈子的陪嫁。

    这么穷的家,今秾开始很不习惯,吃不习惯,睡不习惯,与人相处更不惯,现在时日久了,倒也还好。

    反正她想不起来她从何处来,又该去往何处,这里便是她落脚的唯一的地方,她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被当时年纪不大的生哥从河边救起,瑜生身体弱,为了救她,自己沾了一身水,好不容易都上来了,回家还病了一场。

    想着这些事,今秾也没忘了手上的动作,拿了两块布巾,这是旧衣服破到缝不上了索性剪了做成小号的给孩童穿,这布子便是裁剪下来的边角料,拿来擦身擦手擦头发。

    瑜大宝挥挥手说不用。

    “我一身臭汗,哪用得着这个,回头把布擦坏了。”

    看见今秾拿另外一块布给牛擦身子,倒也不见怪,反倒说:“还是秾秾想得仔细,给它擦擦,擦干净了不会生病。”

    要是牛病了,自家春耕耽误不打紧,牛看病可是一大笔费用,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自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村长铁定会把自家逐出村籍的!

    今秾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却时常叹息这个家的贫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莫非她从前出身富贵?可若是富贵的话,也不见她过分骄矜。

    虽粗粮难以下咽,习惯些日子也能入口,虽住处简陋也会漏风漏雨,但却鲜少生病,虽不习惯与大嗓门粗里粗气的人说话,却能包容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久了倒觉真情实意。

    她觉得自己从前出身或许不富贵,但应当见识过些世面,身体状况也算良好,也许还读过书,生哥的书本她初时看不惯上面的文字,却能看懂意思。

    如今也都看惯了,写是有些生疏,多练练倒也还能见人,有时还会莫名写出一个两个缺了笔画的简单的字,她却知道这是个什么字,也知道同哪个字的意思,莫非她连文字都跟人不一样,还是会凭空造字?

    七想八想的,老牛低着头,享受她轻柔仔细地擦拭,很快擦干了,今秾把布拿开,准备拿去洗洗,老牛颇通人性,抬了抬脑袋用角轻轻顶了顶她手臂,似是挽留也似是谢意。

    今秾笑着摸摸牛的脑袋,“洗洗就回,雨若不停,你便一直留在这屋里不用去干活了,我就只能一直陪着你待这里,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烦。”

    她说完,笑着拿毛巾离开,去屋檐下的小水盆洗毛巾。

    瑜大宝拍拍老牛的脑袋,语气有些羡慕有些感慨,“也就你和我四叔有荣幸得秾秾这么温柔对待。”

    “秾秾多好啊,她讲话真好听对不对?……”好听得不像话,说的话好听,声音也好听,一句温柔也不足以称道,她是又温柔又风趣还带着点城里贵族女郎特有的娇娇之气。

    他长这么大,是没见过多少世面,可他觉得,便是连城里最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也不及秾秾半分,秾秾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他四叔是有天大的福气!

    若是那年……到河边收鱼钩的是他,救秾秾的是他,会不会秾秾就会许给他,以他的媳妇的名义在这个家住下?

    毕竟他与四叔年纪也相差不大,秾秾甚至小他一岁。

    只是随后又想,他是痴心妄想了吧!四叔虽然身体差点,但他好歹是读书人,他一个大字不识的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许得秾秾?

    秾秾虽来历不清,但她有时连四叔的书都能拿来看,他甚至见过秾秾和四叔私下辩论、练字、读书说典故……四叔自小便是神童,他这么聪明的人,有时听秾秾讲话都会听得津津有味,可见秾秾不一般。

    今秾洗了布巾,晾在窗边,回头见十五六岁的少年怔怔望着门口发呆,笑着挥挥手,“回神了,门口有银子捡?”

    瑜大宝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若是有,我早飞奔过去了,可门口的景虽捡不着也换不回银两,却是比金银珍贵多了。”

    今秾以为这小子说的是自家的景是这老破房门口这一片院子,哪有金银比自己老窝值钱的?便也点头,赞同道:“确实,金银再好,不及自己的家。”

    瑜大宝知她误解了,心下感叹秾秾的纯挚,也不知秾秾以前是如何的家境,虽漂泊无依,却从不视钱财为重,在她眼中,人、感情远远比金银贵重得多。

    但她哪里知晓,若真有贵重银两,把这老破房子卖了也不可惜,重新置办更大的宅院,岂不逍遥快活?

    瑜大宝喝了碗凉水解渴,喝完和今秾打了招呼,又要跑去地里头帮忙了。

    历来除了秋收,就属春耕最忙,家里除了秾秾和四岁的小侄女,其余人等小至七八岁的都去了,能多干点是一点。

    这场春雨下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便停了,夕阳刚出点苗头,红光乍现,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一家人扛着锄头抱着工具,攘攘说笑回来。

    堂屋里已经传出饭香味,老太太赵氏一马当先进了屋子,瑜老汉留在院子里洗刷农具,其余人等也都一拥而进,下午无人时还算宽敞的堂屋,一下子便拥挤了起来,那头老牛安安静静窝在角落里喝水。

    赵氏先是摸摸老牛的脖子,确认老牛没生病精神尚好,便放下心,又往灶房里跑,“秾儿可做好饭食了?”

    今秾手上翻炒的动作没停,抬头看了赵氏一眼。

    老太太生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明明是女子却五大三粗,很有男子威严的那种架势,倒是瑜老汉比之斯文些。

    “今日下了雨,秾秾想着大家身上都淋了雨干了一下午的活儿,怕生了寒气,便烧了锅辣子姜汤一会儿先喝了去去寒。”

    赵氏看锅里还炒了个菜,是前阵子小娃们去采山菌菇和香椿芽炒的,春天正是吃新鲜山货的好时节,姜汤上也飘着点蛋花,应是打了鸡蛋。

    她暗叹秾秾想得周到,这妮子虽然刚来这个家时言行举止饮食习惯皆与这里格格不入,但她很快就适应了,她心思细腻聪慧,总是样样事都考虑得周全,不似家里这帮粗人。

    因着春耕要出力气,往时这段时间的伙食是会好一些的,主食有粗粮混着米做成的干饭,还有盘烙好的酸菜饼子,配上一盘拌好的凉瓜最是喜人。

    瑜老汉不爱吃干饭,这是专门给他烙的饼,见了饼子,脸上就有了笑意。一桌晚食虽无荤腥,但因为那碗辛辣的姜蛋汤,也暖了众人的胃。

    饭毕,赵氏看了瑜老汉一眼,瑜老汉说道:“下月就是院试,这些年因身子之故,四儿自七岁那年考得童生之后,再未成功得考,如今……”

    瑜老汉特意看了今秾一眼,“如今身子已经大好,郭老先生也许意让四郎今春下场,若是能过了院试再考下乡试便是我们全家之幸!”

    刚说完,赵氏就不太爽快地推推他的臂膀,“说什么呢?哪有这么容易的?能过了院试便已经是全家之幸,哪怕中秀才也是你瑜家祖上烧了高香!”

    瑜老汉点点头,男儿家说话总是直接一些的,未顾虑更多,早在几年前,他就听郭老先生说四儿的水平过小试三关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他的身子以及名次问题。

    小试最后一关是院试,考完便可以去考举人老爷,几年前郭老先生便已经下了这样的判断,几年过后,以四儿的聪慧勤奋,焉不能更进一步?

    他犹记得四儿七岁一举考了县试府试头名,一时惊为天人,连当时的县令大人都大为赞赏,神童之名也因此传了出去。

    只是后来……

    倒也罢了,眼下先考下院试再言其他。

    他眼瞅着,四郎自有了今秾,几年下来身体精神都日渐好转,倒是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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