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枝理闭了闭眼睛，她不敢想姜广记死在这里的情形。

    就在此时，马面妖怪扬声问道：“今天轮到谁来砍头了？”

    “大人，今天轮到阿黄了。”

    “阿黄，还不快上来？！”

    马面妖怪叫道。

    素枝理往一旁看去。

    刚刚说话那人，正是昨天砧板旁放了个人头的妖怪。

    “看我干什么，快快斩头放血，咱们今天今天可就等着你开工呢！”

    确实轮到她了。

    素枝理沉默。

    看来，姜广记果然不是因为渴望亲情，而产生的阿黄的执念。

    那是因为什么？

    让阿黄来杀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此梦境。

    《素十梦经》上说，梦境的一切，都与梦主的执念相关。

    难不成是他曾经除妖的时候，误杀了阿黄，所以在梦中对其弥补？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在，能解释的通为什么他会被阿黄杀。

    素枝理闭了闭眼睛，抬头，眼睛清明，她拎着巨斧，上前走去。

    马面妖怪把笼子打开，一旁的狗妖架着姜广记，绑在砧板上。

    他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贴在满是血的砧板上，安静的如一个死尸。

    素枝理的手都在抖。

    其实不是她的灵识在抖，而是她扮演的阿黄此妖，残留的灵识在因她的灵识反抗，而在抖。

    素枝理不顾旁边马面妖怪将要杀人的目光，颤抖着嘴皮开口道：“姜广记。”

    姜广记后背一僵，扭头，无神的眼睛迷茫地看向素枝理，似乎在辨认谁在叫他，看见背后的陌生黄毛牛头妖怪，疑惑道：“你认识我？”

    素枝理没回答，问道：“你不会反抗么？”

    姜广记怔愣了一下，摇头，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我不想活呢，一会儿下刀的时候，请用力点，给我个痛快。”

    素枝理心惊，他被魇气控制，已然没有了活的念头了？还是说，他本来就不想活了。

    马面妖怪怒骂催促道：“你在那儿跟他说什么呢，还不快动手！”

    素枝理握紧斧头，灵识四散控制住一种魇气所形成的妖怪，继续追问对姜广记道：“为什么？”

    姜广记盯着她的眼睛，道：“即便是想活，我能活下去么？”

    “还说，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马面妖怪怒不可遏，举起鞭子朝着素枝理劈来，后背仿佛被火撩过。

    素枝理面无表情，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捉住鞭子，盯着马面妖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老子不干了。”

    说罢，灵识也展开了攻击。

    马面妖怪的眼睛瞪得如两个铜铃，脸上满是吃惊，“你说什么？”

    素枝理甩开鞭子，斧子架在马面妖怪脖子上，大声道：“老子不干了！”

    声音之大，令旁边正在看热闹的妖怪们，吓得呼吸一窒。

    阿大黑快步向前，拉住阿黄，“阿黄，你在说什么胡话！马领班，不好意思，阿黄最近吃了些毒草，可能意识有些混乱……”

    素枝理扯开阿大黑，一把撸起地上的姜广记，抗在肩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你，我要救。”

    马面妖怪反应过来，“好啊你，反了天了！你一个小妖怪，也敢碰大王的东西！来人啊，给我拿下！”

    众妖怪围着素枝理，阿大黑在挤到最前面，大声道：“阿黄！你是被里的邪寒入侵脑子坏了！你想想奶奶！想想你弟弟妹妹！”

    素枝理心里泛起阵阵酸痛。

    若是今天她带着姜广记走了，梦魇所形成的人，会怎样？她不知道。

    “是啊，你有家庭，你为了家，你怎么能救我呢？”姜广记轻笑，嘴里说出的话，冷漠的像是在说别人的命，“杀了我，才是你最正确的选择。”

    素枝理眼睛猛然一凌。

    她知道为什么姜广记会梦见此场景了。

    如果她是阿黄，一个为了一家老小的阿黄，她会杀了姜广记，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工作，只有这一个能糊口能养活一家老小的工作。

    同样姜广记为了活命，他只得屈服与他爹姜盟主的手下，日复一日听着父亲的安排，做着自己不喜欢的枯燥工作，他就如阿黄一样，不得不如此，也只能如此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素枝理一手挥舞着斧子，一边稳稳抗住他往外走。

    “不。”

    素枝理坚定回复，“你可以说我自私，可以说我伪善，可以说我没有人情，但若是为了家庭要消灭我自己，那我还是我么？”

    “这是我的人生，而不是为了家庭的人生。”

    “我有选择的权利。”

    她有选择的权利。

    预言梦醒之后，她就一直在选择。只要是她的选择，她就会坚定的走下去。即便是陆沧舒又如何，即便是太清剑宗又如何。

    他们不认可的事情，与她何干？

    这是她的人生！

    背后的姜广记没有了声音，素枝理忙着与众妖怪对抗，也顾不上肩上的少年是否回话了。

    这里的魇气太多，她的灵识能稳住魇气进行调整而构建成一个梦魇，昨晚此就已经极为困难，更不用说与魇气化为的妖怪对抗。

    但她现在如开了弓的箭，没有回头路。

    她得把姜广涛的灵识唤醒，拉出去。

    只有拉出去了，才能继续交流，才能靠着他的力量去消灭这些魇气。

    来的妖怪越来越多，她的灵识消耗的极为快速。

    素枝理咬牙，不断加快速度，他们两人好不容易从那屠宰场杀出重围，跑到外面深林，远远地将那些妖怪甩在身后。

    素枝理刚松了一口气，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嗤笑。

    素枝理将姜广记放下，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做无用功，笑你为了一个废人，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姜广记脸上虽是笑着，但这笑比哭还凄惨，“你没有权力做选择，我也没有。

    素枝理，姜广涛太悲观了，悲观到他下意识下，都觉得事情会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她道：“那也是我的选择，跟你无关。”

    姜广记眼神微微一动，素枝理还是第一次从他眼睛里，看见了除了绝望之外的情绪。

    为了调节情绪，素枝理找话题问道：“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姜广记看向天空，脸上的笑意全无，眼神也变回原样，“没有接下来了。”

    素枝理皱眉，刚想反驳，突然灵识被撕裂开来，头顶一片阴寒。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口大钟从天而降，快速向他们砸来。

    素枝理瞳孔一缩，快速调动灵识构建屏障笼罩在两人头顶，未曾想，钟如破竹一般降落，屏障毫无作用。

    两人没有任何反抗之力，钟破开屏障的瞬间，素枝理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灵识从阿黄身上飘出，意识回笼反应过来再低头看去，地上只剩下两摊肉泥。

    一个身形巍峨的男人浮在他俩尸体上空，冷冷道：“孽畜就是孽畜，竟然还妄想逃跑，你们分着吃了罢，这小妖胆大妄为，蛮牛族也不必留了。”

    那中年男人剑眉星目，蓄着的胡子搭理的极其规整，威严而不可靠近，一身浩然正气，是那种妖怪看了，都会退避三里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妖怪？

    容不得她细想，魇气瞬间围了上来。

    姜广记毫无感情的声音随着魇气而来，在耳边回响。

    “我说了没用的，一切都说徒劳。”

    “因为你的愿望，一个族都要为你陪葬，值得么？”

    姜广记的喃喃自语随着梦境的消散也消失不见。

    素枝理的灵识此时早已被耗空，眨眼间被强行推出梦境。

    魇气虽然消失，但阿黄心中的痛苦与自责，如同钉在心头上的利剑。

    素枝理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张大嘴，大口喘息，冷汗打湿了后背，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一缕缕的如一条条小蛇。

    许久之后，她心头的难受才消散，她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正面面对魇气和人心深处的黑暗，压抑的让她喘不过气。

    姜广记对外人极其敏感，他如同一个被魇气包裹起来的蚕蛹，不放任何人靠近。她即便是想找齐秉昭一同进入，进而控制魇气，将蚕蛹破个洞，根本不可能。

    并不只是因为他被迫留在万仙盟工作，还有其他原因。

    比如说万仙盟不合理的工作内容，显然在姜广记眼中，梦中妖怪的杀人工作，也是他的工作内容。

    梦中人和妖怪的身份互换。

    人成了被吃的哪一个，而妖怪成了主宰。

    他清楚妖怪的工作，实际上就是在杀人。

    如此想来，在喜欢动物的姜广记心中定然十分痛苦。

    但这个诡异的互换，暂时无法被打破。

    姜广记自己，都不想改变，别人再怎么拉他一把，也是徒劳无功。

    她只能进入梦魇所构建的躯壳当中，靠近姜广记，再想其他办法了。

    她走下床，看向不远处的姜广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眼睛睁开直直盯着前面，嘴里依旧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语。

    灵识扫过，素枝理眉头紧皱。

    他识海中的魇气依旧暴虐，没有一点变化。

    姜广记与她之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不是因为魇气没了生机，而是他自己，本就不想活了。

    去救一个本就不想活的人，何等困难？

    想救的话，也只能从他的日常生活入手，如深入了解此人，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