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海

    素枝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殷红色的掌心正牵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顺着铁链回头看去,一个瘦弱不成人形的男人,双膝跪地,跟在她身后爬着。

    手掌膝盖被粗粝的石头磨破,一步一个血印子。

    爬到距离她脚边半步远的地方,疑惑地抬起头来。枯乱头发下露出一张瘦得下巴尖得过分的脸,眼神混沌又疑惑,看模样,开始个十六的少年。

    素枝理心头猛颤。

    姜广记在梦中,也不放过自己。

    或者说那些日常残留下的阴影,从未放过姜广记。

    素枝理蹲下与他平视,轻声道:“姜广记。”

    姜广记愣了半晌,眼睛逐渐有了一点神采,“我认得你……你是……”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姜广记的声音戛然而止。

    素枝理起身回头看去。

    “磨磨蹭蹭在这儿干什么呢?耽误了吉时,当心大王要了你的狗命!”

    说话的是一个狗妖,一脸的黑白毛还没褪去,人身狗头,穿着一身锦缎袍子,如果不看脸,倒是个人的模样。

    素枝理一手黑毛,穿着一身丝质长裙,比之前的阿黄的身体更要像人。

    想来现在这妖怪的躯壳比牛妖的要强上一点。

    但相同的是,她脑海里,依旧没有这个妖怪的记忆。

    素枝理淡然问道:“大王要他做什么?长得这般瘦小,都不够我塞牙缝。”

    那狗头妖怪道:“问这么多做什么,要你送去你就送去,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我去通知其他妖怪快些准备祭祀所需物品,你快送去,莫要让大王等的着急了。”

    说罢,便急匆匆往东边走去。

    素枝理这才看清,原来他们在一处深林中,树上绑着红飘带,在幽深的深林中,如长着红眼睛的怪物。

    素枝理回头问姜广记道:“我是什么妖?你这次又要怎么死?”

    “狗妖。”姜广记面无表情回答,“你该如你的上头说的那般,别打听。”

    素枝理耸肩,“你知道的,我不怎么听别人安排。”

    姜广记抬起头,无神眼睛盯着他,嘴角扯动,讥讽道:“你难道忘了那一家老小,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素枝理愣了一瞬,姜广记竟然记得上一个梦境。

    最开始,她还以为他认出她的灵识,没想到,他也还有上次牛妖的记忆。

    素枝理从:“你长记性的话,怎么知道疼,却不跑呢?”

    姜广记怔住了。

    他呆呆看着素枝理,许久没说话。

    素枝理向他度过一丝灵识,他的手和膝盖血肉瞬间愈合,恢复如初。

    她向他伸手道:“能站起来么?”

    过了半天,姜广记摇头道:“跑,又能跑到哪里?”

    素枝理扯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拎起来,“当然是跑到一个看不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的地方。”

    她说着,扯了扯铁链,“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姜广记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再抬起头时,眼底有素枝理看不懂的愤怒,“你根本不懂,你跑不掉,我也逃不掉。不管在哪儿,都会有眼睛盯着你,看着你,只要你出错,他们就会将你的血肉咬下,生吞活剥了你……”

    素枝理拉紧铁链,把姜广记带的往前一个踉跄,她面部表情道:“想什么呢,我说将你送到妖王面前,快点走。”

    姜广记一愣,自嘲地笑笑,“呵,我以为……”

    素枝理没说话,在前面带路。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剁肉之声。

    “砰砰砰”一下剁到两人心间。

    这里,正是第一个梦境中,她成了阿黄牛妖,剁肉工作之处。就连树枝上的尸体,都没变过。

    姜广记难得地抬起了头,冷声道:“走错了,今天不是来这里。”

    素枝理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道:“没走错,你跟我来就是。”

    她要在魇气来之前,给姜广记解释清楚。

    最好能让他产生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她不等姜广记反应,直接攥紧铁链,拉着他步入其中。

    领头的马面妖怪立马毕恭毕敬而来,“大人,您来此处,是为了何事儿啊?”

    他瞄了一眼身后的姜广记,“可是要给大王来处理鲜食?”

    素枝理取出腰间的鞭子,甩了马面一鞭,冷声问道:“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们这儿可有个叫阿黄的妖怪?”

    马面妖怪摸着脸上的鞭痕,脸上腆着笑,“有有有,大人叫他做什么?”

    素枝理又给了他一鞭,“不该问的别问。”

    马面妖怪道:“大人教训的是。”

    说着,快速退下,去叫了阿黄来。

    阿黄垂头耷脑,低声叫了声大人,便闷声不语。

    素枝理问他道:“阿黄……你家人可好?”

    阿黄抬头,眉间满是疑惑,就连带着身后的姜广记也抬头看向素枝理。

    阿黄,不是死了么。

    他的一家老小都死了。

    可是为什么,阿黄和他一家人都会活的好好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素枝理问道:“阿黄,你为什么在这里工作?”

    阿黄挠了挠头,“我家里没钱,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得吃饭。”

    “为什么会没饭吃?”

    阿黄道:“妖王大人说,人破坏了森林,导致的灵草不长,灵气下降。要想活下去,只能靠着灵石换来灵草。”

    素枝理接着问道:“如果有一天,森林恢复了,你想做什么?”

    阿黄道:“当然是带着家人离人类远远的,谁知道他们啥时候又会破坏森林么。”

    素枝理观察着阿黄,她说话憨厚老实,并没有说谎,她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阿黄领命,回到自己的木桩前分尸剁肉去了。

    素枝理拉着姜广记回到深林,此时,她已经不需要紧绷铁链了,姜广记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步远。

    过了许久,姜广记问道:“为什么?”

    素枝理问道:“你问得是哪个问题?”

    姜广记有太多的疑问,他眉头紧蹙,深呼吸一口气问道:“她为什么活着?”

    素枝理知道,他问得是牛头妖怪阿黄。

    她转身看向姜广记,“你不知道么?”

    额头上的汗冷不丁的滑落,迷住了眼睛,素枝理擦去汗水,一双眼睛粲粲如星。

    “你知道的,这是你心之所向,不是么?”

    姜广记紧抿嘴,神色有些痛苦,“我心之所向……不……我没有……我应该去死,应该为他们陪葬……”

    素枝理打断了他的话,“姜广记,若是有一天,你身上的痛苦都消失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姜广记喃喃自语,“可是痛苦不会消失,我什么都做不了。”

    素枝理抬头看向天空,她跟姜广记磨蹭这么久,她的灵识又拖延了这么久,魇气化身的妖王姜骋终究察觉到了么。

    但是,现在还不行。

    姜广记他还不能面对姜骋。

    她要带着姜广记逃。

    素枝理沉声道:“姜广记,你想要我如何对你?”

    姜广记摇头,面如死灰,“我不需要别人,我只想死。你走吧。”

    素枝理捏住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可你现在的样子,分明在说,我好可怜,能不能有人来救救我。”

    姜广记瞳孔一缩。

    素枝理松开手,道:“但我现在告诉你,我想救你,但能不能救成,是看你自己。只有当你是真的想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你父亲,为了动物二货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开始,一场生命的大逃亡。”

    姜广记眉头紧皱。

    为什么?

    她出现在这里,是他内心的……渴望么。

    他想活下去么?

    为自己而活么?

    素枝理盯着天空,灵识不断涌出迷惑妖王,她冷静道:“姜广记,阿黄能复活,而你,也能远离痛苦,人生是你自己的,你选择为自己而活么?”

    姜广记迷茫抬头,“我……想……”

    素枝理深呼吸一口气,微笑道:“那我们达成合作了。”

    她说着,一把撸起姜广记,在深林中窜去,如一只灵巧的猴子,在枝间跳动。

    姜广记不知素枝理在说什么,风在耳边呼啸,身上没有痛苦,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鼻间,抚平了他混乱的心。

    素枝理刚刚的话,还近在耳畔。

    梦想么……

    真的能逃跑么?

    那他能做什么呢……

    他从未想过。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抱着他的人身形一踉跄,像没了一点力气,跌倒在地上。

    姜广记爬起来,刚抬头,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面前是一片桂花林。正值寒秋,桂花树金灿灿一片,连在一起,比秋日的太阳更甚,呼吸间,满是桂花浓烈的香气。

    一时之间,让人忘记了血腥,忘记了痛苦,心头脑间,只有这一片桂花海。

    素枝理面色苍白,依靠在树旁打量姜广记神色。

    她看姜广记眉头舒展,心中也忍不住一松,问道:“喜欢么?”

    姜广记点头,抚摸着一颗桂花树,抬头看向桂花,神情有些痴迷,“我从未想过,这里,还有这等好地方。”

    素枝理道:“是因为你之前,从未想过走出去。”

    姜广记低头看向素枝理。

    此时素枝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忍不住伸手,“你怎么了?”

    素枝理没说话,挡在姜广记身前,淡然道:“没什么,不过一些小问题。你记住,打不过就跑,要是有人让你感到痛苦,那你就远离痛苦,你要做你自己,而后才是其他人。”

    姜广记皱眉,素枝理在说的话,像是临终嘱托。

    而他这样的废人,又怎么可能做他自己?

    “你要反抗,即便是因反抗而死,那你也是为你自己而死。”

    “忠于自己。”

    素枝理的灵识终究抵不过全世界的梦魇压制,即便她尝试控制梦魇反抗,进而反抗魇气,但不知为何,被魇气排斥。

    眨眼间,她化成一直黑白相间的小狗,剩下的话,都变成了呜咽。

    “你想逃么?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姜骋从天而降,一觉踩死了小狗。素枝理的灵识还没来得及做最后的交代与反抗,就被这一脚踩碎。

    姜广记低着头,沉声不语。

    姜骋拉起他脖子上的铁链,往前一带,神情冷漠,“你死,也是我的种,你骨子里就是吃人的,你逃不过的。”

    姜广记抬头,冷笑,“是,我是你的种,但我也可以不是。死么,你觉得我会怕?”

    或许,他从未忠于自己。

    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是被裹挟着,不断地往前往前往前,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儿。

    但现在,他不想就听命于姜骋,就这样死去。

    他想任性一次,忠于自己。

    姜广记哈哈大笑,眉目间冰冷如山,道:“可笑,你死不成,也活不了,你只能在这儿,永远永远在这儿。”

    姜广记苍白唇间,流出一抹艳红鲜血。他目光灼灼,定定看着姜骋,“你可以留住我的人,禁锢我的灵识。”

    “但我只要能动,就会去找桂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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