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法事照常进行。

    香积寺的和尚焚香祝祷，吟诵经文后，每个帮中的领头人物上前进香。

    进香完毕后众人散在寺中，还有佛愿的人留在殿中再次请香求签，掌事和尚就端坐在明月殿静室的蒲团上，他需要在此念诵六个时辰的经文，没有他的准许谁都不可进出。

    青龙帮和青虎帮的几位夫人先去解签，出来的时候个个都笑容满面的，看起来掌事和尚的解签颇合她们心中所想。

    大夫人和邹夫人特意等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两个人对了一个眼神，瞧着没人注意，敲门后一起踏入静室。

    她们进入之后，原先还在明月殿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散去，一时间殿里殿外空无一人，只留下袅袅的两人高的香火在院中静静地燃着。

    大夫人落后邹夫人一个身位，看见她进了静室后，主动关上门，露出袖口藏起的簪子，卡在门扣上。

    见到她们两个人来，掌事和尚睁开眼睛，先看了一眼邹夫人，缓缓道：“闯入宝光殿的人还没有找到，我已经叫人将尸首移出，扔在后山。”

    “少了一个人，青龙帮终究是会查到我们头上的。”邹夫人果断道：“不能再等了。”

    “可是……李业成那里还没消息。”大夫人罕见地犹疑起来。

    “不管他还能不能回来，我们必须要走了。”邹夫人看向大夫人，“今夜子时，来我院中。”

    她转向掌事和尚，“你叫人准备好引火之物。”

    “可。”掌事和尚点点头，“寺中禅房被烧，急于修缮，我会让方丈同意卖出一座金佛，金佛北上，走官道，派镖局护送，陛下信佛，达官贵人中多上行下效，关节已经打通好，必安全达到。”

    邹夫人和掌事和尚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逃亡之事，大夫人很少插嘴，她前几日比邹夫人还急，今日却如此反常，引得邹夫人问道：“你后悔了？”

    “并未。”大夫人扯开一个笑容，“我只是想，我们走了，他怎么办？”

    “我会亲自护送金佛北上，不用担心。”掌事和尚宽慰道。

    在邹夫人府上还未没落的时候，掌事和尚就是她的挚友，邹家流放后，掌事和尚削发，跟着她流放之路化缘，直到她嫁给李业成，掌事和尚也彻底安定在林州，住在香积寺中。

    起先只是为了感念掌事和尚曾于患难中搭救她的情分，邹夫人频繁送些香火钱上山，直到某一天她告诉掌事和尚，她想逃。

    此后的香火钱全变成这些年来帮中钱财的转移，邹夫人执掌内宅，李业成对她从不吝啬，金银珠宝，玉器古玩流水一样地送着，她全部偷偷换成金子，金子流向香积寺，成了寺中那座中空的金佛。

    如今也将变成他们逃出林州的工具，他们未来生存的基石。

    邹夫人知道大夫人出身寒微，胆子小，贴心地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放心，我们三个总是会在一处的。”

    大夫人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满脑子都回荡着“我们三个”这四个字。

    “你喜欢他，是吗？”大夫人反握住邹夫人的手，冷静地问道。

    “什么？”邹夫人猝不及防，瞳孔发震。

    “因为他是你与你指腹为婚的郎君，因为你们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他这些年的关心爱护，所以你才拒绝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对吗？”大夫人忽地厉声道：“可是我和他是同一年认识你的，他并不比我早遇见你，为什么？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大夫人猛地扑过去，将邹夫人紧紧地压在蒲团之上，仓促之下，邹夫人避让不及，不过几秒的时间，她已经被压制地不能动弹。

    “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放开珺娘，你要干什么……”掌事和尚的声音断了，飞溅出的温热血液溅在邹夫人的脸上。

    她震惊地睁大双眼，想要叫喊的嘴巴被大夫人塞进一大块事先准备好的沙包。

    李清瑶矫捷地像是一只猫，落地的瞬间掏出匕首，划破掌事和尚的咽喉。

    “宝珠”见血封喉，掌事和尚捂住喉咙，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他缓慢地扭转着脖子，想要回头去看一眼杀死他的人是谁。

    李清瑶一把按住他的后颈推倒在地，踩了上去。

    匕首上的血快速沿着纹路下滴，凝结成血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邹夫人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越来越逼近的李清瑶。

    李清瑶冷着脸掏出一根细绳，一圈一圈缓缓缠绕在邹夫人的脖子上，话家常一般地同大夫人说话。

    “我倒是不知道，他们私奔的计划中还有夫人您的事情。”李清瑶缓缓收紧细绳，邹夫人上仰着脖子，翻起白眼。

    脚下的掌事和尚还没有死透，瞪着一双鱼目般的眼睛，看着邹夫人慢慢吐出舌头，他绝望地咬舌自尽，想要以此与她共赴黄泉，可惜力道太小，白白将自己的口腔弄得血肉模糊，像是一只被扔进地狱的鬼。

    “你什么都不知道。”大夫人感受着怀中的人软了身子，“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清瑶隐瞒她也想出逃的事情，大夫人也自然会将她杀人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

    “明白。”李清瑶轻快地哼着小曲，探了一下邹夫人的鼻息，结束了她的流程。

    一炷香后，方沿川和曹澄从密道走进这座静室。

    刚一进来，曹澄就捂住鼻子。

    李清瑶翘着腿坐在佛像的旁边，大夫人呆怔着还坐在原地，怀抱着邹夫人的尸身没有放手，地上的血液流成半凝固状，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让曹澄觉得自己正站在屠宰场。

    “你这弄得也……太……”曹澄几欲作呕。

    “过年杀年猪没见过吗？”方沿川避开血迹，俯下身子探了探和尚的脉搏，讥讽曹澄，“也是，君子远庖厨，何况是那样血腥的场景呢，叫你看见杀年猪，你恐怕那一年都不会吃肉了吧。”

    方沿川检查完和尚，走到大夫人面前伸手，大夫人忽然抬头，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强烈的抵抗之意。

    “小心点。”李清瑶瞥了一眼他们，“那是她的心肝宝贝。”

    方沿川不想惊动人，放快动作摸了一下邹夫人的脖子。

    “都死了？”远处站着的曹澄问道。

    “死了。”方沿川朝着李清瑶投出赞赏的目光，“不错，干活真是利落，下次还找你。”

    李清瑶嗤笑一声，回道：“你们负责处理地上那个，邹夫人我带走。”

    曹澄和方沿川短暂地交接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道：“不行。”

    李清瑶从佛台上跳下来，站在他们两个中间，“我杀了她，她也是我李清瑶的母亲，我不把人带回去安葬，交给你们？说得是人话吗？”

    曹澄微微笑道：“你做的也不是人事吧？”

    “那行啊，踏出这个屋子，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人是你们杀的。”李清瑶无奈地摊开双手，“毕竟尸身在你们手上，邹夫人惨死，关闭寺门，青岩帮的人非要搜查，你们能带着尸身逃出去？”

    方沿川迟疑。

    他们只是想要用邹夫人的死引出李业成，但是这杀人的罪名是不想担的，无论是青龙帮还是青虎帮，此时都没有和青岩帮破釜沉舟的打算。

    “掌事和尚需要在此诵经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之后已是次日清晨，全寺醒来之后只会知道邹夫人和掌事和尚失踪了。”李清瑶一丝一缕地给他们盘清楚后续，“经过探查，会有人在后山发现掌事和尚的尸体，经过现场的搜查，发现是贪慕香积寺金佛的盗匪所为。”

    “盗匪盗取金佛，被掌事和尚和邹夫人发现，他杀死掌事和尚，掳走邹夫人，待价而沽，向青岩帮讨要一大笔钱财。”李清瑶继续道：“山中发现命案，几个帮紧急下山，青岩帮派出人去寻找盗匪，此事就此完结。”

    “人现在就死了，怎么拖到半夜？”曹澄先发出疑问，“禅房血迹如此之多，如何清理？”

    “打斗挣扎痕迹，盗匪的踪迹如何伪装？”方沿川皱起眉头。

    “这就是不是我该考虑的了。”李清瑶歪了歪脑袋，挑眉道：“我只负责杀人。”

    “谁让有的人说，自己不想沾染上人命。”李清瑶一字一句地将这两人的话堵了回去，“借刀杀人用的惯手，后续清场总要担当一些吧。”

    李清瑶估摸了一下时间，“离子夜还有三个时辰，手脚放快点，还赶得上。”

    她走到大夫人面前，伸手将邹夫人抱起来，带着她一前一后地从密道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留下曹澄和方沿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照她说的做吗？”方沿川先开口问道。

    “做。”被算计后曹澄眼中满是阴鸷。

    “我们要的只不过是邹夫人不好的消息，她被掳走和被杀死，对李业成并没有什么分别，相反，李业成得知邹夫人身死，再慌乱回到业州，还有整个青岩帮在他身后，我们只能在路上下手，而邹夫人失踪，他一定会前往盗匪山头，到时候和盗匪搏斗而死还是气急攻心，因病而亡，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而且，盗匪在哪儿，取决于我们，我们想要李业成去哪儿，他就会去哪儿。”

    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两年屡次暗杀李业成的活动中，从来没有这般胜算的。

    方沿川看着地上的死尸，那血肉模糊的头颅好似是李业成的脸。